“应主任,你看到我的介绍信了么?”章晓在包里翻找,“导师给我写的,他说比简历和成绩单都重要……”
他听到纸张甩动的声音,抬头一看,现应长河手里拿着一张纸,上面还有个红印戳。
章晓:“……你拿走了?”
他想起应长河在进入会议室之前要求自己把简历给他,章晓当时只以为这是个礼节性的举动,谁料应长河却趁机抽走了一张。这介绍信上详细说明了章晓的情况,并且对他无法召唤精神体的行为作出了解释,在最后一部分,导师还认真写了大约五百多字的赞美。他怕章晓找不到工作,所以叮嘱他一定要把介绍信带去给面试官。应长河拿走了,所以面试的人只看到章晓糟糕至极的成绩和废柴行为:章晓有点儿愣神,且有点儿愤怒了。
“你导师是我同学,这封介绍信是写给我的。”应长河把大拇指按在电梯的按键板上,章晓吃惊地看到黑色的按键板上缓缓浮现出另一个按键,“他来找过我十二次,说的都是同一件事,让我收下你。”
应长河按下了“-18”的按键。
“你成绩很差,差点留级,所有需要精神体协助的课程都拿不到及格分。”应长河看着手里那张纸,慢吞吞地念道,“但,‘该生拥有罕见的平衡感及极为精准的分辨能力,曾以o269秒的时间完成38种气体分子的分解与排序工作’。”
章晓连忙从他手里抓过那张纸:“那是学院里最鸡肋的课程,是去年老师自己开的,除了我没人选修。”
应长河笑道:“是啊,那是他专门为我的单位开的,只用来选择适合文管委的人。”
章晓一愣:“什么?文管委?”
电梯隆隆轻响着飞下降,他站在平面上,身体似乎要腾离。
“章晓,欢迎你加入文管委。”应长河说,“它的全称是失落文物回收与管理委员会,我是负责人应长河。”
电梯轰地一下停了。章晓一个趔趄,连忙补充:“我没说过要加入!”
应长河冷静地说:“下了十八层,就是我的人。”
从这里出往二六七综合医院大约要一个小时,到站之后还要走两公里,章晓很熟悉这段路。
到了医院门口,他现和两年前他最后一次过来并没有什么区别。
二六七综合医院占地面积很大,门诊楼、医技楼和住院区之间有明显的分割,除此之外还有一片生活区,以及一片教育区。“二六七军区综合医院”的大字贴在门诊楼上,旁边是红十字会的标志。和气派的楼房比起来,医院门口就显得小气多了,厚重的铁门紧紧关闭着,只在靠近保卫区的地方嵌着一个检测仪,那里才是来访者通行的通道。
门口的警卫已经换了一拨,章晓看到有几个穿着齐整的军装。
“干什么的?”医院的警卫过来问他,旁边几个军人也转头看向这边。
警卫指指检测仪:“从那里进去,不要在门口徘徊。”
“我来看看。”章晓说,“我爸妈在这儿住院。”
警卫动了动眉毛:“这样啊,那你进去啊,身份证带了吧?”
医院的安检系统和人口系统是互通的,在刷证的时候如果显示来访者是哨兵或向导,他们会被带到一旁的小屋子里,要求释放精神体进行验证。
“我不进去,我就看看。”章晓说。
警卫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
章晓撒了个谎:“最近身体不好,精神体没办法凝成实体。”
警卫恍然大悟一般点点头:“我知道,你这是肾虚啊,是这样的,是这样……”
章晓:“嗯……”
他正要转身离开,一个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人慢吞吞擦着他的肩走了过去。那人经过检测仪的时候,检测仪出了尖锐的警报声,他连忙递出身份证,章晓看到他的手上也戴着厚厚的手套。
“口罩帽子摘了。”警卫说,“验一验血。”
他拿出一根细针,脱了那人的手套飞快在他指头一扎,血珠冒出来的时候立刻往手上的试纸抹了一下。
章晓看到了那个人的脸。这是他第一次在现实生活里看到半丧尸化的人类。那个中年男人的脸干巴巴的,没有一点儿肌肉,皮肤全都皱起来了,紧紧地贴附着头骨。像是生过一场大病似的,他的皮肤呈现出死气沉沉的灰褐色,脸上都是一处处的斑纹,像一张干瘪混乱的纸。意识到章晓的目光,男人瞥了他一眼。男人的眼白血一样红,眼珠子不是黑色的,而是近似于白色的灰。
“活不久了。”在章晓身边的医院警卫低声说,“眼珠子全白的时候,丧尸病毒就侵入大脑,救不回来了。”
“……现在呢?”
“他是来医院禁闭的。”警卫看上去十分八卦,“半丧尸化人类从登记那天开始就一直被监视嘛,他们要定期抽血检查血液里的病毒浓度,如果标了就会被强制送过来。不过有的比较有人的良心,比如像这位,知道自己不行了,怕害了周围的人,所以就自己过来了。这种东西其实不死也没用了。”
章晓心想,半丧尸化人类要追求人权,是有道理的。
“我走了,谢谢啊。”章晓说。
他知道这一趟自己是白来的,但那日应长河问起的时候,他突然十分想念自己的父母。
他们出不了这个医院,而他也进不去。
父母都是普通人,但他是一个向导——章晓心想,为什么这样罕见的事情会生在自己身上呢。
成为特殊人群不是一件好事,纵使外表与普通人无异,但永远是不同的:普通人不会因为被喜欢的人拥抱,而产生终生无法消除、无法削弱的依赖和恋慕。
章晓只听过映刻效应,当它真切地在自己身上生时,他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抗拒它:它太恐怖了。
高穹对他没有任何反应,但映刻效应将会永远地把他和高穹捆绑在一起,他将一生都因为高穹的跌宕而跌宕,因为高穹的喜乐而喜乐。一条只有死亡才是尽头的路,一条只能独自行走的路。章晓怕得睡不着,回到文管委上班也一直躲着高穹。他害怕一旦见到高穹,自己精神体的力量会不受控制地溢出。
而他始终只想做个普通人,谈普通的恋爱,和虽然普通但很好的人相爱,过普通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