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崱注意到了他忽然皱起的眉头,笑问道:“将军,我主力已近战场,……壮哉!阵展十里,旌旗蔽空,矛槊如林,卷风扬尘,若虎熊之出山也,将歼贼矣!将军怎么却皱起眉头了?”
刘长恭没空再理会他,聚精会神,望视已接近战场,将要投入作战的各阵将士!
……
这个时候的整个战场上。
压力最大的是徐世绩、单雄信两队的将士。
徐世绩指挥部曲,已经与隋军南阵的兵士大致脱离了交战,退了一里多地,重新组成了一个迎敌的方阵。单雄信队的部曲,因无单雄信的指挥,则还在与隋军北阵的兵士缠斗。
李善道、萧裕等已然退回到了徐世绩队的阵中。
“大郎,贼官兵的主力压上来了,没法再去救援单公,斗胆乃违大郎将令。请大郎治罪。”
徐世绩怎么想的,李善道从他神色上看不出来。
擦掉了额头上的汗水,徐世绩将兜鍪重新戴好,没有提李善道违令擅还此事,面甲里透出的声音如似瓮声,说道:“翟公刚传令过来,令咱坚持一会儿,君汉兄、儒信兄两队一等渡河过来,就会驰援赶到。二郎,你有信心在君汉兄、儒信兄两队赶到之前,守住咱队的阵地么?”
“唯从大郎军令!”
徐世绩说道:“俺还是那道令,俺旗不退,敢退者,斩!二郎,俺的旗就这里,你引你部,守在俺的旗前。无论多少贼官兵来攻,俺的旗不会退。守到翟公驱众亲到,你大功一桩。”
冷汗冒出,李善道听出了徐世绩的话外之音。
“俺旗不退,敢退者,斩”,是在指他“违令”;“守到翟公驱众亲到,你大功一桩”,是在说要想不因违令被斩,你就拼上了你的这条命,将功赎罪。
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他咬牙应道:“谨遵大郎将令!”
萧裕犹豫了下,说道:“大郎,俺与二郎一起去守!”
“萧郎,你是奇兵。咱队的精骑,俺都拨给你,去阵左列队。时刻观俺旗帜,俺旗帜前挥时,你就引骑驰出,击来攻我阵之隋兵的侧翼。守到翟公到时,你也大功一件。”
萧裕应诺。
凡用兵之道,有正有奇。
步阵坚守,是为正;骑兵侧击,是为奇。
李善道、萧裕两人引众,一出在前,一往左去后。
剩下在徐世绩左近的罗孝德、聂黑獭、刘黑闼三将,彼此相顾。
罗孝德、聂黑獭深知徐世绩的性子,不敢多说。
刘黑闼向后顾了几眼,见黄君汉、王儒信两队的将士尽管已多在渡河,并已有些许渡过了岸这边,可等两队将士全部渡过石子河,少说也还得一刻钟。
而又全部渡过石子河后,还得有集合、组阵的时间,亦即是说,即便不算可能因隋兵的阻击引起的耽搁,要想等到黄君汉、王儒信两队赶到此处战场,最起码得两刻多钟!
刘黑闼忍不住说道:“将军,单公队已乱,贼官兵主力这一压上来,恐是坚持不了多久了,只咱一队,千人而已,纵使拼死战,敌此两万余贼官兵?恐怕、恐怕……”
“恐怕不能等到翟公到么?”
刘黑闼说道:“此末将愚见,不知对否。”
“俺的旗,竖在这里,是不会动的。”
看了看岿然屹立的徐世绩,看了看率领本部,一往无前到至阵前的李善道,跟着郝孝德打过不少恶仗,和张须陀也对过阵的刘黑闼,心头蓦地升起了“佩服”之感。
他抹了下胡须,豪爽笑道:“将军都不怕,俺穷赌鬼,烂命一条,还怕个啥?也罢,今日,俺就把俺这条命送给将军了!日他逑的!左右不过一两万贼官兵,和他干了!”
看不到徐世绩的脸色,但从他的语声中,听出他应是带了笑,只听他说道:“刘将军豪气,正我好男儿当为也!”持刀在手,高高举起,大呼叫道,“儿郎们,和贼官兵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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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孝德、聂黑獭、刘胡儿等将,近处亲兵、四边的阵中将士相继举矛、举刀:“干了!干了!”
激战多时,尚能战者,实已不足千人。
数百人的呼喊声,再是慷慨豪烈,比不过两万多隋兵前进的步伐声、比不过已与南阵隋兵会合、杀到眼前的隋兵主力前队的喊杀声,恍如小船,在惊涛骇浪中,遥仅能见白帆一点。
李善道深深地吸了两口气,抓起腰边水囊,灌了两口水,润了润干渴的嗓子,——如果水囊里装的是酒,并且是后世的烈酒,就好了!这是他迎战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每当回忆起这场战斗的时候,李善道总会抬手,摸一摸额头边上的一个伤疤。这伤疤是被一个隋骑的长槊留下的。
当隋兵主力杀到,交战未久,李善道的兜鍪就被隋兵打掉了,紧接着,一骑持槊,刺向了他的额头。要非高丑奴救援及时,这长槊必深深刺入他的头颅。
虽是如此,当时也是血流满面!
眼皮子前头,随便望去,尽是黄色戎衣的隋兵,就像是一望无际的沙漠,一个个狰狞的模样在眼前晃动,一支支长矛、长槊在眼前乱刺,杀声震得耳朵嗡嗡响,鲜血顺着眼皮留下,迷住了眼,李善道甚至都没空去擦掉,——额头被刺中处的疼痛,他更是感觉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