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雍正二年的某一日,胤禛迈进了承乾宫的门,幼姝见到的他已是一个两鬓斑白、不怒自威的帝王。
还没等胤禛走进来,通传声一到,承乾宫从一等至三等几十位太监宫女早已出来跪地等候皇上驾临,胤禛进来时,便看见乌压压一片跪地的脑袋,和在前面行嫔妃礼的幼姝。
胤禛上前扶起她,握住她的手,细细打量:“你爱妃容貌倒是丝毫未变。”
前些年只是在宫宴上遥遥相望,如今才是几年后的第一次面对面相遇,幼姝久居深宫,贵妃之尊,底下无数人伺候,养尊处优,自然脸上看不见岁月。
幼姝也望着他,有些心疼的抚摸他眼角的皱纹,“皇上为国事天下操劳,若非天下太平、国家兴旺,臣妾何以能舒适度日,一切皆受惠于皇上。”
胤禛牵着她的手往屋里走,底下人手脚麻利的呈上茶水和瓜果糕点。
胤禛示意苏培盛将匣子呈上来,含笑道:“这还是朕头一回来承乾宫,实在不好意思空手来,今年岛国进贡了几颗光泽不错的粉珍珠,朕便让人用和田玉打了支簪子,瞧瞧可还喜欢?”
即使幼姝生活并不奢靡,可看到的一瞬间还是被惊艳了,和田玉的赞头雕刻成了一支凤凰展翅欲飞的样子,翅膀下面堆砌了圆润光滑、大小均一的十数颗粉珍珠,看起来好似凤凰从珍珠里浴火重生。
幼姝掩盖不住眼里的欢喜,可又有些犹豫,“粉珍珠虽不难得,可这珍珠的光泽一看便是珍品,这工艺如此精妙,怕是能工巧匠要细细打磨好几个月,实在是有些奢华。”
胤禛将簪子拿起给她仔细簪在旗头上,“不过是一个簪子而已,你若喜欢,朕便让人再送些过来。”
“那臣妾便领赏,等珠珠将来出嫁,臣妾便给她当压箱底的嫁妆。”
胤禛摆摆手,“哪里用得上你,到时候朕必然要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送慧安出嫁。”
说完胤禛又笑起来,“这丫头性子野,上个月收到她的信,竟一声不响的跟着福建的皇商出海航行了半年之久,信里她说,到了洋教士的大不列颠国,还去了附属大清的岛国。”
“朕看,她出嫁还不知道那日呢。”
幼姝心中紧张,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什么!她上个月给我写的信中说是去了江浙一带游玩!这丫头,出海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和我说一声!海上风浪何其凶险,万一。。。”
胤禛拉着她坐下,“就是你这么紧张,慧安怕你担心,才不敢和你说实话,慧安很好,她已经回了福建,如今正往京城赶路,她说你的生辰快到了,无论如何也要给额娘过上生辰。”
幼姝又是喜悦又是担忧,眼眶便红了,“她胆子实在是太大!”
胤禛捋了下胡须,“这叫虎父无犬女,朕的女儿又岂是胆小如鼠之辈。这便是如今太平盛世,若是世间动乱,慧安没准成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呢!”
“她洋洋洒洒写了几十页纸,写岛国的人身子矮小人却精明,岛国疆域都不及我大大清的一个州府大,那里的人却户户富足,竟没有食不果腹之人。”
“她写大不列颠国,说一下船,遇见的每一个人都是洋教士,都是蓝眼睛黄头发,她还说那里吃的都是冷食,她每天都吃不饱,和船员抢带过去的榨菜。”
“她还说,大不列颠的□□支非常先进,那里已经有了,朕琢磨好久,这个是什么意思,后来问了宫里的洋人才知道是工厂。”
说到这里,胤禛语气便低沉下去,“火药,火药自然威力巨大,朕虽未见过,可也能想到它必然是杀伤性极高,若是用在战场上大不列颠虽与我大清相距甚远,可慧安一介女子焉能设法抵达,大不列颠的人又何尝来不了。”
幼姝心中一动,“臣妾记得,唐太宗时期,便有西域那的人来朝拜归附。”
胤禛点头,“不错,当时史书记载,大不列颠那边还很是落后。可是慧安在信上说,大不列颠的发展一日千里,如今繁华不弱于京城。”
胤禛说着说着又笑起来,“慧安还说,那里的洋人看见我们大清的男子,都是光脑门,后面拖着一个大辫子,都以为是做和尚做了一半,又还俗的尼姑。慧安很不服气,她说,男人女人岂能以头发长短区分。”
幼姝默默看了一下胤禛的光脑门,这倒霉孩子岂不是连她皇阿玛也骂了,她讪笑道:“慧安言语无状,臣妾回来好好教导她。”
胤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朕倒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有时候,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不一定是死规矩,只是这么些年习惯了而已。”
“怎么,这还是前年的普洱,宫里没发新茶吗?”
幼姝苦笑,胤禛登基后,大力推崇节俭,他自己带头,一餐只四餐一汤,皇帝如此,下面人又哪敢越过去,自皇后向下,便都日子过得紧巴巴。幼姝作为贵妃,一餐便一荤两素一汤,若是想点锅子,还要自己另出银钱让小厨房去御膳房采购。
贵妃尚且如此,像宋嫔之流,便是一素一汤,过上两三日,便有一日是一荤一汤,日子过得苦不堪言,这些年攒下的压箱底的银子竟都花在了改善饮食上。
宫里尚且如此,朝中的大臣更是一个比一个艰苦朴素,一年到头都不敢做一件新衫,就怕出门让人看见了说生活富足被参一本,连在家里偷偷吃了烧鹅羊肉打打牙祭,都要细细漱口擦净嘴角的油渍,才忐忑不安的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