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开启的动静却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殿内的人浑然未觉,那丝竹声缠绵旖旎,大殿之中十来个身着薄纱舞衣、赤着双足的美貌女子正踏着节奏蹁跹起舞。
而天授帝此时浑然忘我地被四五个面容美艳、身段妖娆的男女簇拥着坐在上首寻欢作乐,他们一个个大汗淋漓、衣不蔽体,淫、声浪、语不绝于耳,早已不知今夕是何夕。
只瞧了一眼,明景宸就不禁怒发冲冠,当初他曾听被流放的师文昱提起皇帝白日宣、淫的事,却不曾想有朝一日自己会亲眼见到如此荒唐无耻的场面。
秦太监追进来见此情形,暗道一声糟糕,他连忙哀求道:“您还是先回去罢,陛下刚服了仙丹这会儿压根认不得人,回头等……”话未说完,忽然眼前人影一闪,未等他看清又听身后发出一声铿锵长吟,紧接着一道仿若流星飒沓的刀光于大殿半空之中生生将空气割裂为两半。
秦太监眼睛蓦地大睁,在极度的惊惧中眼睁睁看着那把被掷出的长刀几乎贴着天授帝的发髻惊险地飞过,霜雪似的锋芒将对方头顶的金丝蟠龙宝冠一劈为二,最后“咄”的一声,半截刀身嵌入墙壁之中后仍震颤不休。
仙露玉屑
徜徉在色、欲浪潮中的天授帝只觉得脑袋一轻,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何事,忽听原先柔媚迎合的美人们全部像得了失心疯一样高声尖叫不断,一个个花容失色,面露惊恐,浑身颤若风中柳。
长春不老丹的药性让早被酒色掏空了的身体愈发迟钝,天授帝感到自己脑袋里嗡鸣不止,原本在驰骋九霄的神魂突然被生生从万丈高空之上拽下,急速的下坠感让他略微发福的躯体几乎无法保持平衡,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高座上滑了下来,一屁股跌倒在地。
他上半身后仰靠在龙椅上,浑浊的目光被宫灯的光影刺得凝聚了又涣散,良久才勉强看清头顶正上方明晃晃的雪白刀刃。
天授帝脸上残留的潮红在看清冰冷的锋芒后彻底消退了个干净,他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又在下一刻扭曲成一团,双目暴瞪,一边颤栗一边手脚并用,光着腚爬行逃窜,嘴里不住哭喊着,“来人——来人——救驾——快快救驾——有刺客——”可谓是丑态毕露。
只是他还未爬出去多远面前就被人挡住了去路,天授帝浑身一僵,竟以为是被刺客逮了个正着,吓得两眼一翻身体一软癞皮狗似的躺倒在地上。
明景宸未料到自己急怒之下的举动会引来这般大的骚、乱,他又气又痛心,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连裤子都没穿好,像猪狗一样全无形象嘶吼乱爬的人竟然会是桓朝的天子——是自己拼上身家性命,不惜遗臭万年也要助他稳固江山的少年兕奴。
为何会是这样?究竟是自己错了,还是这个世道错了?
明景宸第无数次地扪心自问,然而除了乱糟糟的喧嚣什么都没有。
他攥住拳,手背上青筋毕露,嘴巴里血腥翻涌,对上天授帝涣散的目光,他忍了又忍正要说点什么,却见天授帝在一阵抽搐后身下晕出一片湿意,很快一股尿骚味从他身上飘了开来。
明景宸面色一黑,仿若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深海般的绝望和寒意笼罩其身,几乎就要窒息。
秦太监起先慑于明景宸那技惊四座的一刀不敢上前,可见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若不阻止等天授帝转醒过来或许不会把对方怎样,但自己这些宫奴决不会好过。想到这儿,他再顾不上害怕扑到明景宸脚下,声泪俱下道:“陛下服了仙丹神智不清,您有什么话要说也得等他清醒过来才是。陛下可是一国之君啊!求您给他留几分颜面罢!”他边说边脱下衣衫为衣不蔽体的天授帝遮掩。
明景宸环顾四周,只见大殿之上,舞姬乐师早已作鸟兽散,连原先作陪宴饮的方士们此时不是躲在桌椅下瑟瑟发抖,就是在刚才的逃窜中绊了一跤两三人滚成一堆,正全无形象地痛叫不休。
先前的声色迷离、歌舞升平转瞬成了满地狼藉,明景宸像是一下被抽干了力气,原先要训斥要劝诫的话也无心要说了,他最后又看了一眼吓晕过去的天授帝,颓然地离开了大殿。
“陛下——陛下——”秦太监掐住天授帝人中仍不见他转醒,急得一脑门的汗,“来人!快传医官!去把医官全部传到这儿来!”
一阵人仰马翻后,天授帝总算被几个力士抬回了寝殿安置在床榻上。
因皇帝常年待在揽仙台,太医院在此处也安排了人轮值,所以医官来得不算慢。医官轮番请了脉又一同斟酌了副稳妥的药方,等一碗药汁灌下去后,天授帝才悠悠苏醒了过来。
可他已然忘了方才的事发经过,只面容枯槁地躺着,连话都说不利索,像是凭空老了一二十岁。
秦太监心急如焚,就怕皇帝年纪大了一时遭不住有个三长两短,那许多人包括他自己的好日子才是真的到头了,“陛下究竟如何了?你们倒是拿句准话啊!”
三名医官为难地打量彼此,他们虽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大夫,都知道所谓的仙丹害人不浅,但他们个顶个都是人精,知道皇帝宠幸方士,指望有朝一日吃了丹药能举霞飞升当神仙,且对方刚因得了一炉仙丹而大肆庆祝,若是在这个时候对皇帝说,您吃的仙丹流毒不浅,无异于是当众打了他的脸,焉能好过?
所以三人都精明地选择睁只眼闭只眼,还为了彰显他们的用心和高明,掉了半天书袋子,说了许多文辞古奥、医理高深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