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如此,经脉里像是有千万根毒针正钻进钻出,疼痛异常,不过一会儿功夫,明景宸已然被折磨得汗如雨下,连喘口气都觉得是种酷刑。
就在此时,明琬琰从树后步出,身上穿着一件飘逸鲜亮的宽袖袍服。
明景宸抬眼看去,汗珠蒙住了眼睫,却仍能看到对方袖子上绣着几杆翠绿的竹子,明明是高洁之物堪比君子,却无端把那张带着似笑非笑表情的面容衬得危险十足。
明琬琰走到他身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笑意盈盈地说道:“几日不见,叔祖的身子骨似乎远不如先前硬朗,侄孙看了都忍不住生了怜惜之情。”说着轻佻地用手中描金山水折扇勾起明景宸的下颚,啧啧赞道:“真是我见犹怜,侄孙自愧不如。”
明景宸忍着疼痛,勉力说道:“那晚你下的药……”
明琬琰笑嘻嘻道:“没错,还以为叔祖您贵人多忘事,把毒药的事给忘了。您没想到罢,先前您在毓华宫里安然无事,不过是因为里头种的几样花草的气味与您体内的毒性相克,暂且延缓了毒发。如果乖乖待在里头不出来,就是过个三年五载它也未必会发作。可一旦离了毓华宫范围,除非您拿到陛下手里的解药,您根本走不了多远。怎么样?侄孙的这味毒药厉害罢。”
此时的明景宸可没闲情逸致去与他探讨毒药的好坏,心知对方不过是为了折磨自己罢了,这毒发作起来虽让人手脚无力,倍感煎熬,却并不致命。
他们大费周章地把自己弄来,从来不是为了要自己的性命。
想通这点后,明景宸讽刺地道:“我功夫全失,身体也亏损得厉害,年岁不永。不如你再加一剂猛药送我上路,也好过你千方百计地对我隐忍杀意。”
明琬琰将人抱起,慢慢往回走,“原来叔祖知道侄孙对您切齿痛恨,那晚就想亲手割下你的肉将你折磨致死呀!”
明景宸道:“虽是为了诓我来帝京,但邹大当日在北地说的话我却并不觉得有假。你是受我所累,恨我杀我情有可原。如今在这世上,我唯二对不住的人,其中一个就是你。你真要取我性命方能解恨的话,这条命你尽管拿去。”
明琬琰启动机关走入毓华宫,也不管脚下有没有路,径直往花草繁盛处走去,那些半斗金被他肆意地踩在脚下,直践踏得花茎折倒了大片,花瓣草叶零落得随处皆是。
明景宸被花香熏得头昏脑涨,眼前蝴蝶纷飞来去,每一只都是带了重影的。他虽感到恶心欲吐,但动了动手脚却感到力气正在慢慢恢复,身上的疼痛也缓解了大半。
等回到寝殿里,明景宸已能下地走路。
明琬琰身量细弱,两人身子骨谁也不比谁强,把人抱回来显然对他消耗极大,他熟门熟路地从架上的香盒里取了两块香饼扔进熏炉中,然后歪在椅子里闭目养神,再睁眼时,却见明景宸正站在窗前透气,便笑道:“叔祖不爱这里的熏香?”
明景宸砖头瞥了他一眼,承认地很坦然,“我不喜太过浓烈的香味。”
明琬琰转了转酸痛的手腕,目色深沉,“您是觉得这香气俗过了头,配不上您的清高雅致,我说的对么?”
明景宸道:“个人喜好不同,不过一个香方罢了,谈不上什么雅俗。”
明琬琰却自嘲道:“可侄孙一直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个俗不可耐的大俗人。我也曾清高自傲,有满腔抱负。纵然皇帝叫我同您当年一样为国舍身,我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活成一具行尸走肉,被仇恨和怨怼折磨得似鬼非人。我被老皇帝斩断了脊梁,碾碎了傲骨,践踏了尊严,不论我是清醒着还是在睡梦里,我都有无尽的恨化在窗外的太液池里,将其尽数染成毒汁。”
“您知道么?我身上有着去除不掉的腐臭,那是浸泡在污泥里多年不见天日沾上的气味,若不以这样浓重的香料熏染周身,像您这样目下无尘,见不得脏东西的人八成都不愿与我待在同一间屋子里。”说着他又笑了起来。
明景宸这才真切地意识到,原来自己的嗓音能发出这样的悲音。
许是开了个话头让他有了一吐为快的兴致,明琬琰道:“我曾经有过一个未婚妻。”
这事高炎定也曾提及,说是当年明琬琰冒充他人身份进京赶考,得中二甲进士,因人才品貌绝佳,兼之家境清贫,帝京中很多高门显贵便都想招他为赘婿,他身份暴露之前正与阁老家的曾孙女议亲。
想必他现下提到的未婚妻就是此女了。
可当日高炎定只说了明琬琰身份被人揭穿后如何,并未再提到过韦氏女,莫非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明景宸疑惑顿生,忍不住侧耳倾听。
明琬琰道:“当年韦阁老要招赘我做他的曾孙女婿,私下里还安排我与韦姑娘见了一面。自爹娘死后,任伯他们仍要我避世隐居,我偷偷跑出来,不过是为了赌一把,博个锦绣前程。那种心惊胆战,东躲西藏的日子,我真的不想再继续过下去了。我明明还那么年轻,自小也饱读诗书,我的傲气不允许自己这样窝囊地草草过完一生。”
明景宸听到这儿已经黯然神伤,明琬琰这种身不由己的日子,是自己造成的,自己果然才是一切悲剧的源头。
“我心知能搭上韦阁老的大船相当于是找了座强有力的靠山,即使将来身份暴露,看在曾孙女的面上,韦阁老也得出面保我。况且韦姑娘品貌才情不凡,加之不俗的门第出身,能与她结为连理实际上是我高攀了。我与她一见如故,没多想便允了这桩婚事。可后来,我因遭人妒忌被同窗检举了身份,身陷牢狱,惶惶不可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