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授帝一愣,面上再也装不下去,冷冷地道:“小皇叔,莫非你真的是铁石心肠?否则为何不管朕怎么示弱讨好,你都能无动于衷?”
明景宸道:“并非臣铁石心肠,而是陛下不曾出帝京看过外面的民生疾苦。臣从北地一路南下,所过之处哀鸿遍野,白骨成堆,那些都是您的子民。当您的子民正在受苦受难的时候,陛下您又在做什么?”
天授帝却颇为厚颜地道:“并非是朕让他们食不果腹,曝尸荒野的,要怪就怪老天爷这些年来水灾、蝗灾各种天灾不断,又有那起子狼子野心,辜负君恩的反贼企图作乱篡权。你也说了,朕是个凡人,既是凡人,老天爷下多少雨,刮多大的风,人心如何,朕又怎么管得了?”
“强词夺理!”明景宸怒叱道,“您身在其位,不仅不谋其政,还一味推诿责任,这是人君所为么!”
天授帝冷笑道:“说来说去,小皇叔不过是因为有了心上人,胸膛里的那颗心就也跟着长歪了,旁的人一概入不了你的眼。民间有句俗语,夫唱妇随,朕看你是有了鸳盟,便顺道换了个姓氏,还给姓高的狗贼当起了说客马前卒。怎么?是想让朕无地自容好顺了你们的心意立马下道诏书禅位给镇北王么?”
天授帝两眼沁着毒光,不惮于把最恶毒的话用在明景宸身上以此来发泄他心底的妒意和仇恨。
在怒骂声中,明景宸不禁恍惚地想,到底是人变了还是当初自己看走了眼,竟然愚蠢到寄希望于一个稚嫩少年能扛起千斤重担。
天授帝骂了许久,直骂得口干舌燥,巧的是,恰逢他跟前得用的秦太监有事来寻,老皇帝虽万般不愿,但似乎那事颇为紧急,由不得他不去处置,也只好带着秦太监离开了毓华宫。
他一走,明景宸浑身绷紧的弦蓦地一松,连时间流逝都像一下变快了许多。
明景宸站起身走到园中,目之所及仍旧空无一人,仿佛整座毓华宫只困着自己一只孤魂野鬼。这几日天授帝不在的时候,他已经把这片殿宇楼台逛了好几遍,在反复确认后发现,这里平时真的像自己见到的那样是没有人看守的。
没有宫人也没有侍卫眼线。
每天只有巳时和酉时两个时段会有宫人进来洒扫,其他时候要传唤人,只需轻拽屋子里随处可见的金铃,稍顷就会有人进来听候差遣。
这些随叫随到的宫人每一个都曾被人用极其残酷的手法刺穿了耳鼓膜、拔去了舌头,都又聋又哑,连走路的声音都几乎轻不可闻,青天白日下如同没有意识神魂的人偶,只顾低头做事,即便是推搡他们一下,这些人也只会跪伏在地上任凭发落处置。
可他都把毓华宫的角角落落看了好几遍,也没发现有给宫人仆役居住的地方。
明景宸曾尾随了一路,想看看他们究竟要去往何处,如果他们不住在这儿,照道理是无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随传随到的。
他跟了一路,一直走到一处僻静的角落,周遭随处可见被叠成各种奇峰造型的山石,只见那些宫人在一处石头缝隙里摸了摸,整座假山便轰隆隆地转动起来,露出底下一条狭窄黑暗的通道。
直到那时,明景宸才明白过来,原来天授帝竟命人将地底凿穿,专门修建了地下室以供这些人居住,凡此种种手段,不过是为了避人耳目,在这座奢靡的金屋中为所欲为罢了。
明景宸并不傻,自然看出这里有除了老皇帝以外的人常年生活起居的痕迹,不用想也知道这个人会是谁,为此他又心痛了一场,愈发郁结于心。
在弄清楚宫人的事情后,另一个疑惑仍旧困惑着他。
自从被带到这里,天授帝既不锁着他,也不派人在暗处监视他,就放任自己随意走动,也不知是何缘由?
尽管毓华宫素有小迷宫之称,内外暗含奇门阵法,若不知其中关窍,很难自由出入。但他少时就在毓华宫与兕奴为伴,即便如今这里模样大变,但在这阵法上并未有太多更改,光靠这个想要困住他实在过于天真。
可明景宸并不觉得天授帝会在这件事上有所疏忽,他废了老大的劲不惜让明琬琰诈死,他二人合唱一出戏引自己自投罗网,是绝不会坐视自己再跑了的。
虽然他现下尚未有要逃走的打算,但凡事总要未雨绸缪,如果不弄清楚内情,终归是个隐患。
想到这儿,明景宸便打算试试看能否成功走出毓华宫,也好揣摩天授帝的用意。
今夜果然如天授帝说的那样月色极美,硕大的银盘高悬在天际,将园中大片灿若织锦的花丛照得莹莹生辉。
说实话,明景宸虽喜爱花草之清香胜过特质熏香,但这儿长得遍地都是的名贵花草气味太过浓郁,叫人实在喜爱不起来。
他掩住口鼻绕过花丛,不废多少功夫就顺利来到了毓华宫的出口。
未婚妻子
机关隆隆运作的动静中,眼前的死路忽然柳暗花明,露出一道只够一人经过的缝隙来。只要穿过此处,顺着曲折小径走上一段路,就到摇光阁了。
离开毓华宫的刹那,连脚步都像一下轻快了不少,明景宸觉得虽只隔着几道假山壁石,却仿佛是两个天地,连啁啾的鸟雀长得也比毓华宫里头来的毛色鲜亮。
然而这种好心情没能维持太久,当熏风里隐约传来摇光阁上护花铃的妙音,婆娑树影间已经能看到一角妩媚俏丽的青碧色飞檐之时,明景宸心头一喜,正要加快脚步,谁知突然四肢一软,如同被开了道口子,浑身的气劲都一下跑了个精光,他就像一片少了支撑的皮影,瞬间委顿在地,连动动手指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