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滢走后,何肆与朱颖并肩而行。
两人都不说话,一个是本来就闷,另一个明显是欲言又止。
朱颖一路纠结,腹稿不断,步调不知不觉便以何肆为主导。
何肆浑不在乎什么上学迟到,走出了碍眼的人群之后便安步当车,不紧不慢。
故而才走到半道,辰时已过三刻。
朱颖却是怕迟到的,因为怕王夫子,倒也不是怕王夫子的戒尺,就怕那些阴阳怪气的讥损。
年纪小只是没见识,欠表述,并非真不了解什么叫,“利刃割肉创犹合,恶语伤人恨不消。”
再步行不久,终于朱颖不再提心吊胆,而是挺胸抬头,长舒一口气道:“水生,现在咱们可真迟到了。”
何肆只是点点头,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
朱颖不无艳羡地说道:“有时候真羡慕你,好像无论你做什么,夫子都不会管你,更不会骂你。”
上学塾时,不管是夫子抽背,考校贴经,墨义,从来都不会落到朱水生头上。
就算是众人齐齐诵读诗文的时候,朱水生也总不开口。
而向来治学严谨的夫子对此却视若无睹。
何肆讷然道:“因为我有病,你们都知道的。”
朱颖闻言,顿感羞愧,是啊,朱水生在山南遭了兵灾,这才得的离魂症,夫子虽然严厉,却也因此体恤他。
自己怎么如此狭隘,偏要与他相比?
朱颖没想太多,为什么像朱水生这样离魂的孩子,打不得骂不得,王夫子还肯收?
自然是家中束修充备,盛情难却,才叫他也只得礼无不答。
“水生……”朱颖试探开口,“你是从山南来的,那边真的很乱吗?”
何肆摇了摇头,直言道:“我不清楚,以前的事情我都忘了。”
朱颖说道:“听说那边有个叫何汉臻的揭竿起义,自称圣公,连国号都改了,死了好多人。”
何肆却道:“没改国号,改的是年号,叫太平祥符。”
朱颖一脸错愕,问道:“你不是说以前的事情都忘了吗?”
何肆点点头,“因为忘了,所以姐姐才告诉我的。”
“哦……这样啊,”朱颖点了点头,“山南那边死了很多人吧?”
何肆想了想,说道:“听说已经沦陷了六州五十二县,至于何汉臻入主兴王府邸,共戕民二百万。”
“二百万?”朱颖倒吸一口凉气,“咱们京城才多少人哦?”
何肆没有犹豫,直接回答道:“大概六十八万。”
这下朱颖的面色愈狐疑,看着何肆,“水生你不是离魂症嘛,怎么什么都清楚啊?”
何肆摇头,“不清楚,但你一问,我心里兀得就有答案。”
京城有几人,何肆如何能不知道?
不久之前,朝奉城内这六十八万人命险些无知无觉被他拉上了一艘贼船,虽然这不是何肆本意,全是舅舅齐济擅作主张。
当时齐济的意思无非是要外甥一家死乞白赖的住局不走,拿天子脚下的人命作要挟,逼陈含玉投鼠忌器,不说一同反天,至少是仁民爱物,当个补天柱地的高个子,也可稍稍缓解天倾之势,得片刻喘息之机。
之后再看斩铁楼主人李且来是何态度,说不定就能左右逢源,夹缝求存呢?
到最后陈含玉不得不邀请舅舅齐济进宫,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几番好言相劝又是在商言商,才教其一家挪窝。
结局半分没落得安慰,齐柔、何花死了,何叶被掳,齐济带着半死的何三水再回辽东,京城之中只剩一个茕外甥何肆。
齐济定然是后悔自己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却还是心怀仁义。
不过这一切何肆却是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