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志笑了笑,脱掉西服上衣换上裤子后,继续在镜子前转动着身子。
沙志快乐地转动着,但也在留意着父亲的表情。他似乎从未见过父亲此刻的表情。
父亲的脸上写着的眼里流动着的,分明是快乐分明是得意。
他知道,父亲更多是因为受到了他上午充满自信的话语影响。瞬间,他立刻想到了高考,心中立刻有了一种隐隐的不安,隐隐的不安又立刻带来了一丝心忧。
但他没有表露出来,将那丝心忧深埋了。在父亲母亲妹妹们面前表现出来的只有快乐,只有兴奋。
来往小镇的班车每天只有两班,要回校必须等下午的班车来以后再随车返回。趁着班车还没来,沙志骑着自行车望江边的大堤而去。地标就是地标,不用到近旁,远远也能看到它的雄伟。
地标附近一带可以视作小镇的老城区,那里有很多树干粗大的泡桐树。
每年春天,泡桐花都会如期盛开传播春的讯息。即使绿叶还没有长出来,高大的树枝上也会盛开丛丛的淡紫色花朵。
当温润的丝雨开始飘飞,蕴蓄了一个冬天的暗黄色花苞悄悄地张开,淡紫色的花朵尽情地绽放,氤氲着雨雾,恍如笼着轻纱的仙境。
橙红的房子、高耸的烟囱、粗大的泡桐、淡紫色的花朵,沙志在那里度过了美好的童年时光。但现在不是春天,粗大的泡桐反不如西街的法国梧桐美丽。
沙志没有奔“老城区”而去。也许是上午对话的缘故,也许是礼物的缘故,此刻依旧快乐依旧兴奋,骑车快奔上午去过的郑伯父家所在的北方而去。
从一个斜坡冲上大堤后,宽阔的白衣江立刻展现在眼前。
白衣江在这里的江面有近四百米宽,浑黄的江水向南滚滚而去。
河床在靠近小镇这一侧下切很深,到冬天时仍然会流水不断;对面一侧则有比较宽广的滩地,那里到深秋以后将露出连绵的沙滩、沙洲。
而此时江中有的只是浑浊的江水,不但沙滩、沙洲见不到踪影,暑假时穿梭般往来运送黄沙、煤炭等物资的轮船也几乎没有了踪影。
一艘满载货物的轮船正从上游驶过来。船舱上面覆盖着一层油布,不知道里面装载着什么货物,但动机传来的“突突”声也仿佛是快乐的兴奋的。
处在亚热带季风区,本地受到夏季风和冬季风的强烈影响,白衣江每年都会有三个汛期,春汛、夏汛、秋汛。夏汛最为壮观,但春汛、秋汛也会声势浩大。
现在秋汛快要到来,白衣江里的水又开始往上涨,浑浊的江水在大堤堤面下十来米的地方滚滚而下,但气势与夏汛时相比还是差了不少。
太阳底下的气温依然很高,近乎白色的大堤堤面强烈地反射着太阳光,或许是宽阔的江面带来的风阵阵地吹,吹软了反射也吹低了温度,骑行在大堤上反倒有种舒爽的感觉。
过了郑伯父家不远就出了小镇,从那里沿着大堤上溯大概四里多路的地方没有人家。
靠垸子里侧的大堤坡度比较和缓,从坡顶到坡底再到旁边的稻田大概有百来米,上面全是葱茏的野草,仿佛一片广阔的大草原。他曾经在那里与少时的小伙伴们无忧无虑地度过了许多快乐时光。
附近牛头村里那些长着弯弯角大大眼黑皮肤的水牛通常非常温驯,只要将缰绳挽在它们的两只角上,它们就会怡然自得地在大草原上尽情地踱步,尽情地享受美味。
沙志曾经和小伙伴们在旁边快乐地嬉笑追逐,有时候也会爬上那宽阔的水牛背。
可惜水牛不是爱奔跑的动物,想要感受奔跑如风几乎不可能。
当然水牛也有疯狂的时候,当它们打斗起来时可不是一般的吓人,即使是坚硬的牛角也有可能在互相的撞击中折断。不过那种情况很少见,绝大数时候水牛是很可爱很温驯的大动物。
可惜午后的大草原上没有熟悉的黑色牛群,有的只是一大片有点白的绿色。牛群还不到出来的时候。
沙志逆着江流方向往西北方向骑行。大堤上除了他自己外再没有一人,但他一点也不以为意,因为他快乐,因为他兴奋!
父母的礼物,让他既快乐又兴奋,但是这种快乐与兴奋,不能细细去回味,更不能轻易说出去,他只有沿着熟悉的江边大堤往前骑行,快乐而兴奋地向前骑行。
很快,他开始了非常熟悉的“飞翔之旅”——快地骑行一段后双手松开龙头,抬起头挺起胸,双臂伸开张向两旁,只有双脚依旧用力地踩动。
他快地骑行,张开的双臂仿佛在迎风飞翔,自由地飞翔。
尽管大江气势不凡就在脚下,尽管大堤蜿蜒曲折动人心魄,尽管堤坡陡如悬崖样垂向江面,尽管江水急流波涛汹涌,他也无所畏惧。
他的“飞翔”技术早已练就。他只是在飞翔,飞翔,迎风飞翔,迎着江风飞翔。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他开始大声朗诵。
江水在脚下涛涛往南,却听不到半分声响。
他暂时忘记了所有的事情,也暂时不再想起任何事情,只是沿着蜿蜒曲折的大堤骑行,感受着迎面而来的江风,感受着如飞一般的感觉。
他就这么骑着,骑着,直到必须回去赶班车。
终于,他带着行李,带着父母送给他的礼物坐上了返程的班车。
车窗外熟悉的房屋树木渐渐远去,雄伟的地标也已不再见,兴奋渐渐消褪,一丝忧郁却悄悄袭上心头。
可是,即使是贾宝玉也得去参加考试,他又有什么可以心忧,他又有什么需要心忧?
不,不是心忧,是压力。
一种渐渐沉的压力已经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