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叹气,要参加高考的几个能没有压力?”李心刚安慰道,但也跟着来了一句,“这个死校长!”
说到此处,三人都沉默了,李心刚和郭家宝扇风的动作却快了起来。
毕竟是高三了,不管以前如何,三人和他们的同学都对高考有一份强烈的期待。
文科班学生大部分来自农村,每次回家得辛辛苦苦地背着、扛着、提着、驮着——总之用各种手段把大米带到学校换饭票,而城镇户口的学生只用开学时到粮食部门转下粮食关系,轻轻松松地拿张纸就行。或者粮食部门也不用去,带点粮票即可。
农村户口与城镇户口近乎天壤之别的差距,让努力学习改变命运成为很多人的动力。
另外,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他们已经成功地淘汰掉一批又一批同学,已经是一群对外面的世界有了粗浅了解的人,已经不再安心于面朝泥巴背朝天的生活。
既然已经读到高三,当然是要考上大学,即使是一所中专,只要离开农村就行。可是从学校的升学率来看,绝大多数同学的希望却很渺茫。他们不由得也心情无比沉重起来。
“又是一年千军万马涌过来。”沙志心头默默叨念着,转身缓缓向宿舍门口走去。
他的家乡穆城位于芙蓉县最东边,也是全芙蓉市最东边,过江就到了朝阳市的朝阳县。濒临江边的穆城镇有一千多人口,近几年展似乎还不错,船只来来往往,靠岸又离去。
他在那里的大多数同学没有等到初中毕业甚至小学毕业就开始四处谋生,有的已经在南方闯荡好几年了。
他知道自己迟早也必须和大多数同学一样,离开那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即使能够留在小镇工作生活,他也不想留下。
电视已经在启蒙,地图已经在心中展开,他有梦想有雄心有壮志,他要去远方的世界,他不能留在小镇。
但是如何去远方,如何离开小镇,他没有去想也从没真正想过。过去没有想,现在也没有想,或许读高中考大学,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根本用不着想。只是心中已沉重起来。
宿舍里静极了,几乎听不到一点声响。李心刚和郭家宝扇风的动作也悄悄地停了。
“怎么这么安静?”身材比较高大但年龄全班最小的吕新文拿着吃饭的家伙闯了进来,对迎面走过去的沙志笑笑后朝李心刚和郭家宝走去。
“因为有两个人在呆。”跟在吕新文身后一道闯进来,身材清瘦嘴唇稍稍有点歪的李才华说,然后与吕新文走到李心刚和郭家宝身边。
“不是三个人吗?”李心刚说。
“因为有个人已经走了。”李才华说。他轻易不会大笑,但稍稍有点歪的嘴总是给人绝顶聪明的印象。
“这不还有四个人吗?”郭家宝说。
吕新文呵呵一笑,对仍然坐着的二人说:“明年的高考,你们觉得我们班谁最有希望?”
“谁?”李心刚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
“我觉得还是正走过去的那家伙。”吕新文说。
“他,我也行吧!”
。。。。。。
沙志已经听不到四人接下来的对话,因为已经快走到宿舍门口。
上届文科应届生只考上三人,即使包括理科应届生也只考上五人的消息让他心绪不宁,但是听到了吕新文问谁最有希望,也听到了李心刚的反问和吕新文的回答,心中瞬即轻松起来,仿佛从未有过的轻松。
尽管之后四人的对话已经听不清,但已经不重要,因为“正走过去的那家伙”一句已经传到耳中。
当那句话传到耳中时,脑中猛然响起了“嘀嗒”声,仿佛有一座钟在那里轻轻地鸣响。
为什么突然响起“嘀嗒”声,不知道;为什么吕新文如此说,不知道。
但,也许是因为吕新文提到“最有希望”,也许是因为他的大脑足够简单,他感受到了仿佛从未有过的轻松。
不管是什么情况,他清晰地感觉到有声音在轻轻鸣响。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来自身体里面的声音。身体里面竟然藏有声音,如此神妙,如此奇异,那一定是希望之音,那一定是希望之钟在鸣响!
他内心顿时充满了无言的喜悦,跟着缓缓地摆了摆头。“嘀嗒”之声随即停歇,但清脆之音却似仍然在回环萦绕。
他没有出声,走到宿舍门口才转过身倚着门框,望着外面不远处的梧桐。
宿舍西面的梧桐路两旁各生长着一排高大的中国梧桐,完全不同于校外长街边的法国梧桐,不仅枝头绿意葱茏,绿叶如盖,而且是通体碧绿,有着仿佛永远是春天般的可爱颜色。
古人对中国梧桐多有推崇,留下了很多唯美的诗词,同时也留下了许多美丽的传说。“种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学校里大概没有一个学生不知道。
虽然只是一所普通学校,但学校将可爱而美丽的中国梧桐种在了校园的中轴路边,种下了对学生的美好期待,也许下了美好的愿望。
青青的中国梧桐树下,正快活地来来去去的师弟们一如往日的他们——师弟们的高考还很远,自然快活。
为什么吕新文会说他最有希望?
李心刚和郭家宝说了什么?
李才华又说了些什么?
他们还说了些什么?
他真的会是最有希望吗?
。。。。。。
宿舍里面听不到任何声响,倚在门框的沙志开始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