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刘善老婆出门,在地上耍赖打滚的几个孩子就急不可耐的剥开包糖的纸往嘴里塞糖,半点没有礼数,看得张德宝一阵生气。骂了几声,惹得儿媳妇的脸色好大一阵不自在。
张德宝家隔壁的狗儿娘和刘善老婆是在一起当过粗使奴才的,因为狗儿家也不是家生子,本家生子们或明或暗的排挤,不得不抱团取暖,常常互相走动,吃个饭什么的,关系也比较好。刘善夫妻二个一回来,她就跑去了。
她家的孩子多,足足六七个,家累重,男人窝囊,被家生子们排挤的没了活计,已经没有退路了,便在和刘善老婆家说了声,又让男人和管家打了招呼,过了卖身契约,算是成了刘白羽的奴才了,狗儿娘和刘善老婆交情不错,加上刘善老婆被刘白羽授意要先给人家一点甜头,就请狗儿娘吃了陈米饭,又把自己淘汰的旧衣服送给了她,顿时让狗儿娘感觉自家高端洋气上档次了,装模作样的拿着几件旧衣服去溪水边洗衣服的女人那里显摆。
“……哟!刘善家现在可讲究了,那吃的饭菜啊,外面全部罩着纱窗罩子!苍蝇飞不进去的,和管家他们一样。”狗儿娘蹲在溪水装作洗衣服实际上是说她的见闻,表情眉飞色舞,“而且吃的都是米饭,可香着呢!大家说说,不是农忙吃什么米饭么,真是享福的都作孽呀!”
她嘴上说不停地的说作孽,脸上可一点没有“作孽”的表情,倒像是洋洋自得的吹嘘,似乎刘善家达了,连带自己这样和刘善家交好的奴才都一起“体面”起来了。
旁边几个有头脸的家生子老婆觉得不能让这个外人嚣张,笑了起来:“狗儿娘,你吃了刘善老婆家几碗冷泡饭萝卜干,连洗个衣服都要帮人家吹。以为我家男人没吃过呀!”
当然,这几个婆娘说的没有什么底气,毕竟自家男人吃泡饭都是做了什么辛苦事情才有的待遇,可不是狗儿娘这种啥都没干就混了去的。
“吃泡饭?你也就是吃泡饭的命了!”被家生子挤兑惯了的狗儿娘好不容易有了翻身的机会,立刻眼睛往上斜斜一挑,露出不和你们一般见识的表情:“再说了,你男人是你男人,你自己呢?怕是连泡饭都吃不上呢,刘善老婆给我们吃得可是实实在在的干饭。”
“可结实着呢,插个筷子都不倒!”
这就是管家之类的掌事伙食了,没啥可说的了,这就是碾压了,溪水边立刻引起了一阵姑娘,大娘们羡慕的啧啧声。最近这几年不是水灾就是旱灾,今年附近一向太平的伏牛山又来了一伙好汉,自称过天龙,四处替天行道,杀富济贫——其实就杀农家的富救济自己罢了,所以一般人家日子就更不好过了,现在青黄不接的当口,各家各户的老底都快要没了。能混着杂粮米糠喝碗稀饭应付已经是张府下人里大多数人家的常态了。
不过这还是张老爷心善的结果,村里所谓的自由民更惨,有的人家从月初开始就不得不从外村高利贷那里借钱买米了,县里比别的县好些,也了些救济米。不过这米是淘下来的陈米,自然质量很坏,要在过去十几年的好年景。那是连猪都不愿意吃的粮食。但是现在也得吃,只是这种淘下来的陈米就是拿来熬粥也顶不了饿还算能忍受,而且据说还得身子骨不好的几家做了病,上吐下泻的无钱医治,倒是把命都赔上了,所以对狗儿娘的羡慕可不是仅仅表面上那一点。
狗儿娘自然明白这一点,似乎被这样的气氛所陶醉――她身份相当低,难得成为“溪边座谈会”的主角,继续吹嘘着在刘善老婆家吃饭的见闻。
刘善老婆家的这顿饭实际就是按照刘白羽工作餐的理念做的。当然刘善时刻记得不要给主家浪费钱,结果远没有刘白羽工作餐的理念那么考究,甚至比14盒饭还要差一些。刘白羽拿出的崭新大米被刘善夫妇在张府换成了陈米不说。里面的一个菜的肉生生配了七个菜,不过因为蔬菜很便宜,菜都是按照标准来加的。
这标准按照14标准只能引起工人们殴打黑心老板,但是在本时空,已经是张府下人们做梦也想不到的“豪华配置”,许多人过年也未必见到这么多肉呢。
“哎呀,刘善两口子可达了,您说不过事情,吃什么肉啊,非得让我吃,说是给我面子,那肉好肥啊,全是油水!哎呀,作孽,作孽,享福的都作孽呀!”
狗儿娘为了证实自己没有撒谎,还特意让几个老妈子去闻了闻她嘴上故意没擦干的油脂——其实不用她说,大姑娘,小媳妇,老娘们早就闻到了,一个个都偷偷的砸吧嘴,免得口水流出去!
正好张德宝路过溪水边,眼见着狗儿娘又在吹刘善两口子,他心里一阵光火:一个最底层的奴才翻身到自己一个家生子头上去了,这是乾坤颠倒!原本他对这两口子就看不顺眼。特别是他们被刘白羽收用之后,还隐隐约约觉得没眼力的被选中,只能是捧得高摔得惨。可是自从他们风风光光的回来之后,他就满心的不自在,总觉得刘善二口子“不该这个样,至少不该达成这个样。”
“不该达成这个样”,具体应该什么标准,张德宝自己也不知道,总之,每次一听到有人说这二口子日子好过,他心里就来气。现在听到狗儿娘又在吹嘘她家吃肉,忍不住说了一句:“咱们当奴才的吃这些花哨的东西做什么?不过事情,吃什么肉,白糟践东西,要有报应!我看刘善家这样下去,早晚被刘老爷扫地出门!”
张德宝咬牙切齿的一番话,让一溪的女子们都有些吃惊。这溪水边女人之间聊天,男人向来是不闻不问,更不会插话。他这“放大炮”一时让众女人都蒙住了。而且这奴才之间,相好的私下说说别人坏话也就是了,大庭广众之下说坏话本就破了规矩!而且还是近于诅咒的扫地出门!
张德宝开了这一炮,也觉得不大妥当――和女人们一般见识做什么?而且自己是家生子,和刘善一家计较,白掉了自己的“身份”。更是觉得都是狗儿娘挤兑自己,气鼓鼓的转身就要走开了。
“自己没肉吃的命,也见不得别人有命吃肉!”忽然身后那群女人中间有人轻声骂了一句。听声音大约就是狗儿娘。张德宝顿时气得脸上筋都胀了起来。但是却没法作――他都是五十多的人了,参合女人们说闲话本来就不对,和女人吵架传出去给家风严谨的张老爷知道了,只怕打一顿还是轻的,搞不好就直接没了差事可就完了,自己家的孩子也是不少啊。
没办法,张德宝憋着一肚子的气。回到家。却又遇上了窝心的事情,张德宝想着。儿子柱子的媳妇在作裙上拍了拍手,说:
“阿爹!家里这点米不够了,连去年的大麦粉都快光了……”
“张老爷得米呢?”
“总共只给了三十斤米,还是几个月的阿爹和柱子还得做活,都得多吃才挺得住,剩下的一点,一家子妇孺能吃多少?”
张德宝也想不出办法,街上的米,可是一斗三钱的价格,而且还一日三涨,缺斤少两,是他们家绝对消费不起的。家里的几个钱,还得留着要紧的时候用。往年这个时候,张老爷借一点,柱子媳妇到娘家借一点,再去街上相熟的店里赊一点,这一个月好歹能混过去,只要过了青黄不接的这时候,就算是熬出头了。
但是去年的旱灾弄得家家户户都是穷精光,张老爷也早说不能借了,柱子媳妇家虽然比张德宝好一点,如今也是自身难保了,想借也没地方去开口。街上相熟的店铺如今也不肯赊――一场灾荒下来吃了太多的倒账,能继续开着就是命大了,哪里还敢赊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