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悦告诉马世明,本馆那边目前在尽力联系二六七医院,但结果如何还不好说。
马世明便笑笑,直起腰,慢慢地点了点头。
袁悦想起昨晚那阵来的怪异、去得也怪异的气息,心头一动,跟马世明提了个要求:“我们可以先看看病人的情况吗?”
马世明眼皮一皱,立刻戒备起来。
“我先了解一下你夫人具体的病情,这样跟医院也更好沟通。等她到了医院,立刻能接受治疗,不会耽搁的。”袁悦跟马世明解释,把这件事说得板上钉钉似的。
他心里其实怀疑钟妍的情况没有马世明说的那么简单。
马世明没有立刻拒绝,他起身走了,说先去看看钟妍的情况。
他一离开,秦夜时立刻问佣人洗手间的地方,先去方便。袁悦想起昨天看到的马钟联姻的照片,心里头一阵唏嘘:在做研究的时候,他见过几位罹患精神疾病的哨兵,无一例外都形容可怖。特殊人群因为本身的特质,在精神病学和心理学上有一个专门的分支是研究特殊人群心理和精神状态的。患有精神障碍的特殊人群症状远比普通人要严重百倍,他们呈现出来的状态也更加怪异和难以理解。又因为哨兵和向导在精神陷入混乱的时候,精神体也会随之变异,攻击性和不可控性都显著增强,因而对这一类人精神疾病的研究进展缓慢,治疗效果也比较难显现出来。
但钟妍精神体的力量实在太怪异了:这种浓烈的恶意,让袁悦想起因为罹患精神分裂症而认为除自己之外所有外人外物都是恶鬼的病人。他们失去了判断能力,随意攻击别人,并且以相当极端的方式保护自己。
秦夜时上了厕所,慢吞吞走出来,经过走廊的时候在一张照片前停住了。
“袁悦。”他迅地招呼袁悦,“你看这照片。”
照片上是马世明一家人。他的妻子钟妍微笑着注视镜头,瓜子脸大眼睛,面容秀美端庄,手上牵着一个年约七八岁的男孩。马世明揽着女人的腰,亲密地依偎着她,同样也牵着一个孩子,是穿着裙子的小姑娘。
四个人都笑容满面,站在春光初盛的花园里。
“一家人……”袁悦心想,现在剩的也是马世明和他女儿了。儿子生病离世,妻子又即将送到万里之外的医院里,这处漂亮宽敞的山庄说不定很快会有新的女主人住进来了。
他忍不住回忆八卦,秦夜时很着急地指着照片,让他看钟妍身旁那男孩。
“拍出来了。”秦夜时急切地低声说,“这是一个哨兵。”
袁悦这时也看到了:钟妍的精神体是一头身躯庞大的犬科动物,他一时间没认出那是什么,但钟妍牵着的小孩脚边有一个模糊的影子,里头的轮廓特征异常明显。
一圈鬃毛——那是一头小小的狮子。
虽然普通人看不到精神体,但精神体却是真切存在着的:它们出现时像雾气,消失时也像雾气,雾气折射了光,因而在摄影和拍照的时候,这些捕捉光的机器反而能异常忠实地记录下精神体。但如果不是哨兵或向导,普通人会认为那一团模糊的、近乎看不到的白影是自然界的雾气,或者是拍照时出了差错,导致照片不清晰。
秦夜时和袁悦都是见惯这种照片的,两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些忐忑了。
马世明家中两个哨兵,一个死了,一个疯了。
马世明回来的时候,两人已经又喝完了一壶茶。
“我带你们去看看她吧。”马世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别被吓到行。”
秦夜时和袁悦跟在他身后,悄悄释放出了自己的精神体。毛丝鼠似是十分喜狼獾脑袋上毛的触感,从袁悦肩上直蹦到狼獾脑袋上,不肯再移动了。
两人跟着马世明走入一个小房间,然后再走下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钟妍被他关在了地下室里。
地下室的门是极为厚实的金属门,马世明遥控着开启了,当先走了进去。
秦夜时和袁悦却像是被钉在门外一样,动弹不得。
纵然是秦夜时这种在危机办里头出来的人,也是头一次见识到这么强烈的、像巨浪一样具有压迫感的哨兵精神体气息。
狂怒、焦躁、恐惧、愤恨、不安、悲切、绝望……人类所有的负面情绪似乎都被浓缩在这间不大的地下室里,随着金属门的开启,全都泄洪似的奔流出来。
袁悦是向导,本来对哨兵的情绪非常敏感,他在这瞬间完全被钟妍的情绪控制了,双膝一软,差点要跪下来。秦夜时立刻扶着他,在他耳边喊了他的名字:“袁悦,你的老鼠!”
毛丝鼠滚到地上,再次迅地膨胀起来,挡在秦夜时和袁悦面前,挡住了从里头狂涌而出的黑暗情绪。
袁悦松了口气,被秦夜时搀着站起来。
地下室里灯光昏暗,马世明按亮了灯,两人立刻看到蜷在角落的一个人。
“钟妍。”马世明低声开口,声音里没什么感情,水一样淡漠,“有人来看你了。”
那人抬起了头,乱蓬蓬的头下露出一双亮眼睛。
她太瘦了,手脚上都套着结实的水泥块,根本无法移动。一根粗大的铁索系在她腰间,袁悦甚至闻到了很淡的血腥气:她的腰被铁索擦破了,但没有治好。
袁悦让毛丝鼠和秦夜时呆在一起,自己大喘几口气,终于能振作精神往前移动了。
秦夜时紧紧跟在他的身后,想去拉他的手,但又因为奇怪的犹豫和羞怯而不敢真的伸出手去。走到房间中央的时候,他忽然看到马世明身后站着一头犬科动物。
那是钟妍的精神体,一只灰褐色的阿拉斯加猎犬,但怪异的是,它的脖子上有一圈狮子的鬃毛。
马世明看不到身后的东西,一直盯着渐渐走近钟妍的袁悦,神情漠然。
袁悦看到钟妍的手放在地面上,地面都是她自己挠出来的血痕。
“什么?”他看出钟妍似是在说话,连忙凑过去细听,“你想要什么?水么?”
像是太久没说过话了,钟妍有气无力,声音细细地从喉咙里飘出来,袁悦几乎捕捉不到。
“死……”钟妍的嘴唇蠕动着,眼里忽然蒙上薄薄一层泪,“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