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战争之处,必然便有流血、死亡,听你师兄之言,当日是奉治不仁在先,他不过是讨还血债罢了,端兄又何必太执着。”穆虞道。
“穆兄,你可知今日奉治国中,有多少水西之人?”端商道。
“水西?”穆虞道,“可是十几年前的水西?”
端商无言地点了点头:“当日水西与奉治国力相当,但水西石散帝即位后只顾纵情声色、朝中奸臣当道,忠臣良将遭受排挤、甚至冤死,百姓们不仅要忍受繁重的税赋,还可能因为一点小小的过失随时惨遭酷刑甚至死刑。而奉治万丰帝却广纳贤才,励精图治,在与奉治的常潜战中,奉治军锐不可当,水西百姓中兴起的义军亦投向奉治,自那一战后,奉治乘胜追击,三个月后便打进皇城,斩杀了石散帝,水西向奉治称臣。”
“这么说来,水西确是自取灭亡了。”穆虞道,“既然水西百姓皆愿投诚奉治,不知端兄与令师兄……”
端商道:“师兄乃水西镇军大将军何环之子,名为何质,与家父是至交好友。家父端煜诚为吏部尚书,我自小从文。何将军与家父常常同桌共饮,畅谈治国安民之道。何将军在守卫皇城一战中城破自刎。水西归于奉治之后,为稳固江山,奉治便将不肯归顺的官员、将领斩杀,且诛连全族,家父亦在其中。何伯父死后,师兄与三个弟弟、妹妹在端家与我们同住,奉治士兵闯入我端家府邸时,师兄带着我自后门杀出,有幸得遇师父,救了身受重伤的我们,将我们带至七情谷。”
“七情谷?”穆虞道。
“便是浣月国的一处幽谷。”端商道。
“浣月国中竟还有这样一处幽谷吗?”穆虞奇道。
“穆兄曾去过浣月吗?”端商道。
“略知一二罢了。”穆虞道。
“此谷是师父游方四海时无意中到得,师父喜它幽深静谧,便在谷中建了木屋独居。”端商道。
“不知令师怎么称呼?”穆虞道。
“师父自号天音散人,一生只好奇音异律,饮食榻眠可无,却不可一日无琴。”端商道,“师父醉心音律,最擅长的便是以音律导引人之七情,音喜则心悦,音哀则心伤。”
“怪道端兄与令师兄的琴声、箫音这般厉害,能破万军于五指之间,奉治危矣。”穆虞道。
“当日师父收我二人入门时,曾让我们对天地焚香、立下誓言,绝不可滥用所学之术,更不可参与人间纷争。”端商道,“我与师兄每日勤修音律之术,渐渐淡忘了亡国之下失去至亲的伤痛。没想到,师兄他从未忘记过复仇之事……”
“难道端兄已全然忘记了吗?”穆虞道。
“我并没有忘记,只不过,我却不知我的仇人究竟是谁。”端商道。
“你的仇人?”穆虞奇道,“不是奉治吗?”
“奉治吞灭了水西,所以奉治就是我的仇人,这个道理就是这么简单。”端商道,“然而,我的仇人究竟是执行诛连命令的将领?是奉治的将军?是奉治的皇帝?还是所有奉治的百姓?”
穆虞望着他,却未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世道纷乱,大国小国之间争战不休,哪个国家未曾侵犯过他国的国土,哪个国家未曾杀死过他国的亲人?争战不止,仇恨就永远不会停止,就会有更多的死亡、更多的仇恨……”
众人皆默然不语。
端商将一管长箫抵于唇边,对着满山青翠,吹出一曲悠扬之声。
其声如春雨洒落,滋润着天地万物;如清月万里,轻笼山川河涧……
箫音消歇,端商道:“此曲乃师父常奏之曲,倾尽师父一生思虑与心血,名为《天和》。”
“令师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穆虞叹道。
端商走至郁韧身前,倒身下拜,道:“请异士为我解去封妖掌封印。”
“你可想好了吗?”郁韧道。
“端兄,且勿急于一时。”穆虞道,“若你果真想要阻止令师兄,可请你师父前来,你又何必冒此大险。”
“师父他老人家、来不了了。”端商却神情黯然地道。
“令师还有何要事吗?”穆虞道。
“师兄下山前,为取师父的荼炎袍与汉木七弦琴遗引,趁师父不备,将师父……”端商言至此处,哽咽顿声。
穆虞望向他腰间系着的那根白色孝带,惊道:“难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