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伯宁心想。你这傻瓜,不过是晃动的阴影,自然与风的戏法。高贵的炼金术士的确没有穿越森林的经验,但他的一身本事足以应对任何意外。这里又不会有恶魔猎手!难不成我会被树吓到?他不禁啼笑皆非。
伯宁睁大眼睛,好分辨出视野中的每一件事物。没什么特别的,事实上,根本一切如常。马儿与他对视一眼,低头啃两口草根、啜饮雪水。毫无问题。除了畜生的喝水声太响。
不对。伯宁喉头一阵干涩。哪儿来的水?他眼睁睁地看着四周雪融成水,汇入一道清澈泉流。
活溪。
他终于觉问题。若说这溪水乃是融雪所化,因而只有霜月出现、位置不定,可霜月的雪怎会化呢?伯宁根本没觉得热。然而溪水潺潺,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流向何方。
我不能呆在这里。布雷纳宁夹紧马腹,小心翼翼地迈过溪水。辛的坐骑抬头望了他一眼,没有跟上来。他完全顾不得它了,驱马快走。我必须远离这条溪……然而去哪儿呢?他找不到辛留下的痕迹。佣兵在森林里如鱼得水,根本没有痕迹留下。
伯宁不禁咬紧牙关。事到如今,只有一种方法可行。深山老林不比守备齐全的四叶城,没人会盯着他,这儿也不存在什么侦测站。只需稍微放开,几秒钟,绝不多,我就能找到他。活溪似乎隐藏着秘密,为了保险,找到辛是当务之急,他决不承认是森林和溪水给他带来了恐惧。
但对方会怀疑。有个声音在心底响起。前路不可预测,而佣兵会想知道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伯宁已经有过一次濒临暴露——在四叶城诺克斯的营地,找上门并挟持了炼金术士的人是来自七支点的恶魔猎手。众所周知,猎手的目标只有他们的猎物。他以外地人的身份搪塞,然而这种事再多生,借口就不顶用了。
幸好辛走得不远。伯宁顺利找到了佣兵,他在一具尸体旁蹲下,用小刀割开行囊。
他在找战利品?布雷纳宁不禁勒紧马缰,慢下脚步。他没法不紧张,眼前无疑生过一场恶斗:死者共三人,都是一击毙命。两人死于割喉,一人脑袋搬家——根据伤口的截面判断,他其实与前两人死法相同,之所以人头落地,大概是抹脖子时力道太大。
三人俱是棉衣皮甲,麻布绑腿,腰间佩剑或短矛,但根本没来得及拿出武器。他们身后不远处有个火堆,余烬中火星点点。而在一旁,赶来打探情况的辛正好端端地摸索尸体。陡然面对此情此景,伯宁根本无法遏制自己狂奔的想象力。
“原来你们在这儿。”佣兵开口,面朝着树。
伯宁看得清楚,那棵树后可没有人。他在对谁说话?这儿只有死人……
是了,他心想。我只感受到了辛的火种,没有其他人。也许只一个照面,这些人都……呃,难道这帮野蛮的冒险者甚至没打算交流?他不禁考虑自己有没有机会喝魔药。要不然,现在就喝?
“伯宁?”佣兵先一步现了他。
“是我。”布雷纳宁不假思索地确认。不然万一他冲过来给我一刀,那真是没处说理去。“这是怎么……?”他没敢问对方在和谁说话。
辛停顿了一秒,才回答:“你不知道?噢,他们是强盗。”他的语气有些抱歉。“我忘了你是人。这三个家伙都有赏金在身,自称‘树人帮’,专门在四叶森林尾行打劫。四叶领的冒险者都认得他们的通缉令。”
我会去证实的,回去就找。伯宁暗自决定。起码通缉令应该是真的。这三人是四叶领的强盗,想打我们的主意,也许从城门那时候就跟上来了。辛带他绕了路,也没摆脱他们,只好在林子里动手……照实说,炼金术士倒不在乎死人,只不过树人帮的强盗们死得太惨太迅,一睹之下难免受惊。说到底还是辛的问题,伯宁心想,杀人就杀人,这佣兵却弄得血淋淋的。
“赏金多么?”他表现出关心。
“比不上雇主的报酬。走吧,我们快到了。你的工具呢?”
伯宁这才想起被他留在身后的坐骑和行囊。“突然有一条‘活溪’出现,我只能来找你。”话里的惊悸倒不是演出来的,天知道这深山老林里有什么玩意。“毫无预兆,它一下子冒出来,我完全没看见过程。”……
伯宁这才想起被他留在身后的坐骑和行囊。“突然有一条‘活溪’出现,我只能来找你。”话里的惊悸倒不是演出来的,天知道这深山老林里有什么玩意。“毫无预兆,它一下子冒出来,我完全没看见过程。”
“别担心,对方没有恶意。我想它就是我们的目标。”
伯宁皱眉:“目标?可咱们不是来收集神秘植物的吗?”
“对。但这是一片森林,伯宁。我只能确定你们需要的材料这里存在,却不知道具体位置。你能翻遍森林的每一寸土地么?”
就算真需要翻,这活儿我也不干。“呃,不。不行。”
“我也不能。总之,到这儿办事得找人打听,最好是当地居民。”
“那条小溪……居民?”
“快回去吧。别教人替咱们看着行李,求人办事可不该是这样态度。”
布雷纳宁狐疑地跟他往回走,将树人帮强盗的尸体抛在身后。比起一条浅水坑,他觉得他们才像森林居民,不是说强盗自诩“树人”么?
他本以为马和行囊早丢了,或者只有死马。但回到原处时,“活溪”已经不见了,马儿嚼着枯叶。它无辜地睁大眼睛,冲主人出嘶鸣。
他们还是丢了东西。“行囊不见了。”
辛叹息一声。“一定是搏斗惹恼了她们,因此活溪带走了采摘工具,留下坐骑好让我们离开。”
“搏斗?”伯宁咕哝。树人帮的强盗不论后事如何,起码死时很痛快,痛快到连搏斗过程都没有。
炼金术士已经重打量过佣兵,觉此人其实很强壮,他身高七尺,动作敏捷,一双手稳定又灵巧,每根指头上都有持握武器的老茧,粗壮的腕部被绑带和煮过的皮甲覆盖。这也是一双拉弓的手,指根处有活动的扳套。
之前他不算起眼,大概是与帕因特等人同行的缘故。伯宁已觉这佣兵非常危险。他救了我一命,伯宁心想,但我还是得留心他。“说到底,‘她们’究竟指谁?”
“水妖精。”
水与森林总是密不可分。“宁芙。”
“对。她们是真正的森林居民,尤其是泉水宁芙。”
伯宁听说过这些水仙女,在他被奉为座上宾的文明之地,总有年轻小伙和白痴贵族少爷对她们感兴。但不论人们抱有多少幻想、付出多少努力,没人抓得到宁芙。猎人声称她们是水做的,既能流淌消失,又能蒸不见。
“她们夺走了我的行囊,难道这片森林是宁芙的领地?”
“水妖精从不讲领地,她们只是在这儿生活而已。人或马,强盗或冒险者,经过宁芙生活的森林时几乎不会有危险,偶尔会有人被驱赶。总之,她们数量不多,大多数人甚至不会遇到。”
“那我们还是走运喽?”
“不。我想她们是来找你的。”
伯宁瞪大眼睛:“找我?”难道宁芙之中也有……
“你忘了吗?我们的目标是森林里的神秘植物。这些东西在你看来或许是无主之物,但自然是自己的主人。”辛告诉布雷纳宁。他们渐渐离开了地图上的路线,走进了森林深处。
“你说起话来像个希瑟信徒,辛。”伯宁说,“我们都是为雇主的要求,哪怕需求的量有些大。”
“她们知道,伯宁。若只是你想摘两株草,没人会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