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弥生让司机将车停在一条街区外,他下了车,步行走向那家咖啡馆。
咖啡馆临近东京大学,尽管现在正值春假,但众所周知研究生不配拥有假期。咖啡馆内有不少学生,正面露菜色地坐在一起讨论课题。
在一众大学生里,一名坐在窗边的少年引起了中原弥生的注意。
这个年轻人留四六分短发,双颊瘦削。他戴一副方形的细框眼镜,因为眉眼距过大,目光稍显无神。此人正襟危坐、两手搭在大腿上,看起来颇为拘谨。
凭借出色的观察力和直觉,中原弥生意识到,此人就是那个语气拖泥带水的学生。
或许是中原弥生的目光太过锐利,戴眼镜的年轻人发现了他的视线,怯生生地站起来,朝他点头:“您、您好,我的名字是伊地知洁高……”
实际上,伊地知洁高早就看见了中原弥生。
他之所以假装不曾留意,是因为他不愿相信,这个看起来极其难以相处的人,就是近五年来唯一一个填报了咒术高专的考生。
看到中原弥生的瞬间,伊地知洁高的目光就开始左右飘忽了。
伊地知洁高看过“中原林”的学籍资料,尽管资料中没有照片,但根据他略显老派的名字、十分优异的平时成绩,伊地知洁高猜测“中原林”是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
而中原林的真实面貌,和伊地知洁高的想象截然相反。
中原林是一名留着赤红色短发的少年,穿焦糖色的翻领夹克和灯芯绒直筒裤,踩着一双低帮帆布鞋,露出清瘦的脚踝。
他有一双冰冷的绿眼睛,视线格外锐利。
伊地知洁高看着他的双眼,感觉自己像被猎豹瞪视的羚羊,连忙收回目光。
“中原同学,老师暂时没到,可能要再等几分钟。”伊地知洁高小声说,“你先坐下来喝点东西吧,老师会请客的。”
中原弥生刚坐下,伊地知洁高就默默地往旁边挪了一点,尽可能地和他形成对角线。
中原弥生不想说话,伊地知洁高不敢发言。二人就这么沉默不语地两相对望,干坐了十分钟。
期间,中原弥生神色平静,而伊地知洁高紧张得快过呼吸了。他时不时喝一口冰咖啡缓解尴尬,擦冷汗的纸巾都用了半包。
玻璃杯中的冰块完全融化时,考官终于出现了。
此人名叫堀北正义,是今年新上任的老师,也是伊地知洁高的班主任。其他老师都忙于工作,应付考生的任务就被推到了他头上。
堀北正义上午刚写完四份任务报告,他右臂酸疼,开车时甚至只能用左手转动方向盘。堀北正义一边揉捏手腕一边走进咖啡馆,担心自己要得腱鞘炎了。
然而,见到“中原林”后,他霎时忘记了右臂的疼痛,甚至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赤色头发,祖母绿般的眼睛,目光如同凶悍的野猫。容貌美丽却阴沉,让人脊背发凉。
这些关键词连续不断地冒出来,让堀北正义想起了一个人。
一年前,堀北正义还在京都,是个自由职业的咒术师。某日,他的朋友告诉他,听说东京咒术高专有个很厉害的转学生,刚入学就被评定为一级,前途不可估量。
这个少年名叫中原弥生。
和其他咒术师一样,堀北正义对中原弥生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他单知道此人有一头赤红的头发、一双幽绿的眼睛,相貌非常漂亮。
又过了一个月,堀北正义听说中原弥生去世了。
在咒术师的世界里,死亡和生病一样稀松平常。堀北正义并未将中原弥生的死亡放在心上,直到这一刻,才忽然想起他。
那名少年也看见了堀北正义,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
少年的神情异常阴郁,即使坐在阳光明媚的窗边,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也没有变得明亮半分,像两潭结冰的绿湖。
堀北正义心中一颤。
这名少年连神态都和传言里的中原弥生如此相似,让他不由得提起几分警觉。
堀北正义端详中原弥生的时候,中原弥生也用老练的目光打量他。
整齐的短发,朴素的装扮,右手小指外侧沾着黑蓝色墨水印,食指的指甲缝中还有白色粉笔灰。
他确实是教师。
中原弥生冷漠地审视这名来者,他注意到,在看见自己的瞬间,此人脸上浮现出惊讶而困惑的表情,似乎对他的外表颇有疑议。
男子走到中原弥生面前,用闷闷的音调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堀北正义,之前和你通话的老师。”
尽管这个学校疑点重重,但身为老师的堀北正义倒是尽职尽责。他查看了中原弥生的学籍证明和初中的学生证,又例行询问他的学业规划。
中原弥生一一作答。
最后,堀北正义盯着中原弥生的学生证,疑惑地说:“我们在学生信息网站查过你的资料,奇怪的是,资料中没有本人的照片。”
中原弥生入学时,姓名、住址、家庭关系,所有资料都是伪造的。唯独相片一栏,使用了真实的证件照。
尾崎红叶担心信息泄露,办理入学手续后,就联系教育委员会的熟人,把中原弥生的照片删除了。
中原弥生早已料到对方会询问这个问题,泰然自若地回答:“听说是信息丢失,一直没时间补。”
堀北正义又踌躇半晌,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中原同学,你的头发是染的吗?”
中原弥生:“?”
堀北正义询问的所有问题里,这个最超出他的预料。
他诚实地回答:“不,是天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