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一面哭,一面收拾东西。
凤姐道:“嚎什么丧呢?我还没死呢!事已至此,有什么可说的?我娘家已抄,也没娘家去了,把我的嫁妆一概收拾了,他们家有什么值得我惦记着的,先去我的陪嫁庄子上。那些事,都是用他的名,即便是去撕罗,也未必能说得清,道得明。”说着,哈哈一笑。
邢夫人见她件件东西要装走,道:“这些东西你不能拿,平儿也得留下!”
凤姐道:“怎么不能拿?便是休了我,也没有留下我嫁妆的理儿!”平儿是陪房丫头,林之孝是陪房,也在嫁妆之列,只可惜旺儿等心腹都被贾琏拿了,不然也得算上他们。
邢夫人被她堵住话,想了半日才道:“你做下这许多恶事,还有巧姐呢,你该留给巧姐。还有许多不是你嫁妆单子上的东西,你也不能拿!”
凤姐冷笑,道:“我的嫁妆留下来,巧姐儿更是一分都拿不到!有许多不是嫁妆单子上的东西,好啊,难道我嫁妆是不能生钱的?我的庄子没有收成?娘娘赏赐我的东西,我也不能拿?你现今不是我婆婆,别在我跟前拿着款儿想讹我的梯己!我告诉你,我王熙凤即便是穷途末路,我也不求你们!还有巧姐,我也要带走!”
贾琏怒道:“巧姐是我女儿,你不能带走!平儿也不能。”
凤姐指着地上几个箱笼,道:“这里头有两万两银子,你若叫我带巧姐儿走,这些银子我就留给你们。我知道,你们府上也是捉襟见肘,处处用钱。至于平儿,哼,这么些年,为了你,瞒了我多少事,不过她是我的陪嫁,也不能留下!”
贾琏迟疑了一会,邢夫人却道:“当真?”
凤姐嘻嘻一笑,道:“自然当真,只是巧姐跟了我,便不是你们家的人了。”
邢夫人拍板便叫人去叫巧姐,与她一同离开。
虽是被休弃,凤姐依旧是浩浩荡荡地出了荣国府,回头看时,泪流满面。
一时贾芸过来相帮,凤姐笑道:“好,好,好,别人都不敢出头,你来,可见你有心。”
贾芸问道:“婶子,是往陪嫁的庄子上?侄儿送您。”
凤姐淡淡地道:“不必,你给我赁个住处,悄悄地住下,别叫别人知道,也别声张,我怕是熬不过去了,我得为巧姐打算好。”
贾芸便收拾了一处不起眼的房舍与他们住下。
房舍并不大,也偏僻。
跟着凤姐的人只有林之孝一家和平儿丰儿,余者都没有了。
凤姐当晚又咳了血,闭着眼睛躺在炕上,叫平儿道:“你悄悄地去请琳琅来。”
凤姐被休,传得赫赫扬扬,只是贾琏小心,并没有把凤姐所做张扬开来,只把旺儿夫妇等人送到了孔顺处,叫他看管,和其他一干证人一起,好去掉自己身上的罪名。
琳琅也闻得此事,见平儿来请,念着与凤姐的情分,便连夜过来,对凤姐无话可说。
凤姐早已打发平儿等人下去,对琳琅笑道:“当初姐姐劝我许多话,我说我不信阴司报应,如今我信了。”
琳琅叹了一口气,道:“你要强了这一辈子,值什么?”
凤姐道:“我也不知道值什么。我如今只怕报应在巧姐身上。好姐姐,我是不行了,不但是身子不行,也怕官司上身,趁着我还清明,还没入罪,我把干净的钱分了两分,一分放在姐姐那里,一分帮我娘家打点,若我兄弟王仁侥幸脱罪,好叫他替我照料巧姐。下剩那些我作孽的钱,就留在身边,若果然有人来查,也不会想到我还有钱放在你那里。”
听她有心叫王仁照料巧姐,琳琅立刻吃了一惊。
难怪原著上是王仁卖了巧姐,原来源头在这里。琳琅一直在想,贾家抄家,巧姐也该在被抄之列,怎会是由王仁所卖。想来凤姐被休之后回娘家,王家之事已毕,自己后来又入罪,方把巧姐托付给兄弟,只是没想到所托非人,只不知那奸兄是谁。
想罢,琳琅忙道:“这怎么行呢?”
凤姐惨然道:“好姐姐,如今我连一个能信的人都没有了,除了姐姐和我娘家兄弟,我还能信谁?姐姐往日劝我,都是金玉良言,可恨我没有听姐姐的劝。我也不敢连累姐姐,只求姐姐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我一把,那些钱,将来巧姐出嫁了,给她做嫁妆。”
琳琅行事自然考虑周全,探春是借赠东西时给的,惜春是已抹去账给她,凤姐的银子最烫手,便叹道:“便是你没银子,我也会帮你一把。只是你的钱,虽不在官中账上,可也在梯己账上,少了这么大一笔,势必有人会查。”
凤姐摇头道:“姐姐放心,嫁妆单子上没有这笔钱,官中账上也没有,这是当初我妈给我的压箱钱,也不在梯己账册子上。”
说完,撑着身体爬起来,打开床头箱子,取出十对金元宝,五十两一锭,一共一千两。
凤姐凄然一笑,道:“我妈给我放了一千两金子压箱钱,晒嫁妆时老太太开箱看了,也放了一千两金子做开箱钱。听说我那姑妈出嫁时也是如此。”
接着,凤姐又打开一口箱子,取出六个匣子,打开时,满满的皆是珠宝首饰,宝石有指肚大小,珍珠宛若莲子,成色都十分匀净,她指着两个匣子道:“这两个匣子里的首饰是我送姐姐的,下剩四个留给巧姐。我平素也爱给人东西,也算不清东西,这些都不在账上。好姐姐,若你肯帮我,我来生愿为姐姐做牛做马。”
琳琅笑道:“你不怕我私吞了不给巧姐?”
凤姐道:“若是姐姐私吞了,也是我的报应,若是给了巧姐,便是我娘儿俩的造化。赌姐姐,还有五分希望,若赌别人,连一分希望都没有。”
琳琅暗赞她手段了得,虽是末路,却依旧有胆有识。
看着金子东西,琳琅沉吟道:“别的我也帮不上,只劝你一句话,与其将巧姐儿托付给你兄弟,莫若托付给别人。”
凤姐冷笑道:“现今人人对我避而远之,能托付给谁?贾家是不成的,我还怕大太太因我之故,作践巧姐呢!琏儿一身的罪名都是我的过错,他必定也不会好好照料巧姐。倒不如等我娘家罪名定了,花钱赎了我兄弟出来。”
琳琅叹道:“你却忘了,财帛动人心。你把东西留给你兄弟,焉知他不会为了钱,怕巧姐长大后拿走做嫁妆,将她也卖了?巧姐年幼,万事都是别人做主。你若肯听我的,莫若将巧姐送到乡下刘姥姥处,那是一个厚道实诚的老人家,我也常回家,也能照看些。”
凤姐低头想了想,道:“让我再想想罢。”
琳琅暗暗叹息,只能打算处处叫人看着,若王仁卖了巧姐,好援手。
十几天后,王家之罪已定,王子腾病死狱中,王子腾的夫人也一病死了,王仁等主仆皆被发卖,凤姐赎了王仁和几家下人,有凤姐的嫁妆,王仁过得倒也舒心。
凤姐病情愈重,忽一日听小红说王仁常和贾蓉叽叽咕咕,交情极好,常带巧姐儿顽,凤姐想到琳琅之言,也知自己因尤二姐之故得罪过贾蓉,不由得一身冷汗。
她自觉时日不多,也不能把巧姐送到琳琅处让她太惹眼,便叫林之孝家的去请了刘姥姥来,又叫王仁来,只拿了五十两银子当面给刘姥姥,对王仁道:“你是个大男人,也照料不到巧姐什么,如今我把巧姐托给刘姥姥,东西银子都留给你。”
王仁瞅着,笑道:“当真?我可不信姐姐不给巧姐留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