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孟明山讶然,“可西林王并无子嗣啊!”
李嘉世垂下眼睛,推论道:“王叔在西北,闹得官场上闻他色变。多年来,连礼官都只记录他的罪行,忽略了他的生平,这才导致他忽而失踪时,无任何线索可以追溯。不管怎样,子嗣是大事。他在官方记录并无子嗣,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孩子并没有活下来。”
“或也许……”孟明山推测道,“或许西林王厌倦了王府生涯,带着王妃世子归隐山林了呢?”
李嘉世摇头:“这院落成的时候是明和六年,按道理王妃那时候应该在孕期。这一年末时,王叔堂而皇之扣押了来自北凉的一车宝物,还未等到元帅的奏章呈报朝廷,他就消失了。若说他贪财,可他扣押的那批宝物却实实在在留在了王府,并没有带走。这说明什么?”
孟明山都糊涂了:“末将不知。”
李嘉世道:“咱们都是为人子的人,将心比之,可度一二。王叔既然为王妃和孩子专门盖了这一座西北大院,证明他爱之深切。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明知孩子即将出世,他干那等扣押国宝的蠢事干什么?——我想,最能说得通的情况,就是当时王妃和孩子已经去世。他无所顾忌,行为怪诞,故意触怒朝廷,淡出尘世。——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二人一边说,一边往里走去。只见廊檐墙壁、扶手栏杆,无一处不尽心,也无一处雷同,真正可见为这宅子所费的心思。尤其是许多地方,皆可见“石榴多籽”“金猪赐福”等寓意多子多孙的设计。
孟明山一边走,一边点头:“果真,细看一番,就能品出殿下刚才所推论之精妙。大家都只看王府奢靡,大院费料,把西林王一腔细心,都忽视了去。这西林王,真可谓是个七窍玲珑人。”
西林大院之构造,实在精巧。甬道不可并马行走,屋顶鸟儿不可落脚。实在是刺客难行,贼不能过。
李嘉世好脑力,于大院中来往走了三四遭,将来回动线记得清楚,方才肯安稳下榻。
只不过,他才安睡一晚,次日起来,书桌上又放着一张图。这张图,放大了西林大院的局部,标注了西林大院的一处密室。
自然,这图依然使用他的笔和他的墨。
李嘉世坐在桌子边叹气,喊孟明山:“仙灵将军,你且进来。”
孟明山闻言跑进来,只看到桌子上那张图时,心凉了半日:他负责勘察这大院,对着舆图,就差没把大院翻个底朝天。谁能想到,在皇长子下榻的院落内,就藏着一个密室?
他膝盖一沉,跪了下去:“殿下,我无能。”
他整夜看守在外面,整个屋子包裹得密不透风,依然叫那贼人在皇长子的卧榻之侧留下了笔墨。
孟明山不敢想,他要真想要皇长子的头颅,怕早也取回去了。
李嘉世敲了一下桌子,问:“你说,你什么地方无能?”
孟明山老老实实道:“一无能,没办法保护您的周全,叫贼进来了。二无能,臣是负责这大院堪舆,却没发现那密室。”
李嘉世听了,又敲了一下桌子,只道:“迅速找到这密室,看看这是什么玩意。”说罢,也不叫人来,自己伺候自己穿衣擦脸去了。
所幸这幅图画得非常细致,关键之处都标注清楚。在此院书房屏风后角,发现一精妙设置,牵连着书房后面的一个密道。
孟明山探寻一遭,回来禀报:“密道中有一密室。密室中珍宝熠熠,围绕一座玉床。床上一具女尸,青衫裹身,乌发犹在。”
李嘉世听闻,带着王府医官褚逢春亲自前去查看。
从假山一路往下,尽是窄道,只可一人通行。密道中不点烛火,隐隐以夜明珠光照耀。孟明山直言:“您瞧,这西林王真是奢靡到头了!一个密室,居然都用这么多夜明珠照明!”
李嘉世也惊得目瞪口呆:“暗夜发光如月光,又是这么大的口径,宫中都没几颗。”以手触之,暗暗默数,一路走过,竟有六十多颗!
越往里头走,温度就越低。通过一道狭缝,一下子豁然开朗,犹如一个山洞出现在眼前。山洞的顶部,璀璨宝珠层叠落,悠然泛光如星河,整个山洞都被一种珠光宝气笼罩着。
那宝石顶的盖子下面,铺着一张冰玉床,还在散发阴阴寒气。冰床上躺着一具女子尸体,以白绸子覆盖。
那女子果如孟明山所言,装扮清凉,浑身素裹,不见金玉之器,虽已过世许久,干燥脱水,但幸而有冰玉床驻颜,容貌栩栩如生。
孟明山道:“殿下,这女子,按岁数看,莫不是王妃吧?”
李嘉世早有准备,问道:“褚太医何在?”
褚逢春收了他那被珠宝迷得目瞪口呆的表情,慌张回答:“殿下,我在这呢。我来了。”他在那冰床上探了一探,就开口先说一句:“殿下,逝者已生育。”
“已生育?你怎么看出她已生育?”孟明山纳罕道,“你又没解开她的衣裳看。”
褚逢春白了孟明山一眼,道:“你个粗汉懂什么啦?北凉女子生育后,都会在产妇和婴儿手上各佩戴一环六彩手链,分别代表‘康健体、多金命、好运来、多智能、父母全、友邻贤’,这女子左手已佩戴,因此不须验身就可知。”
李嘉世微微笑道:“青莲太医在西北行医二十余年,咱们的逢春太医也深得真传。不仅医术精湛,更是个西北通啊!”
褚逢春道:“殿下不要打趣我。”
孟明山道:“按照咱们的推测,这女子是北凉人,又已孕,更是能被藏在这西林大院的密室中,看来十有八九是王妃了。——这西林王也是,王妃都过身了,怎的也不给穿戴起来,就这么一身素衫躺在这里,实在是可怜。”
李嘉世道:“你看她衣裙尚有血迹,可见死时分娩时间不长。我想,王妃应当是分娩不久,王叔就将她挪到了密室中。后来,陛下下旨削爵抄家,西林王来不及带走王妃的尸身,西林大院就被孟元帅重兵把守。他没能再回来,自然也就没能再给王妃妆奁。”
“我倒是有不同的看法。”褚逢春举手道,“他能给您半夜画图送信而无一人发觉,想必回西林大院也不成问题。他有很多办法可以来看王妃——别说是看,他带走王妃,也不成问题的。”
“你的意思是?”
“他保持王妃刚过身的样子,又画出密道所在,也许正是为了让您揭开王妃去世之谜——也许,王妃的死因,是西林王身上最大的秘密。”褚逢春看着李嘉世,小眼睛里露出一丝求奇的光芒。
“所以,你觉得下一步我们应该怎么办?”李嘉世觑着褚逢春,问道。
“解剖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