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美清跟在吴谢池身后,走进了审讯室。
审讯室的结构和问询室不一样,这里被审讯的嫌疑人是有专门的座位,与审讯人员中间间隔较远。有些穷凶极恶的罪犯还会在审问时被铐在椅子上,或者与审讯人员用安全玻璃隔开。
莫小松自被捕以来,态度一直十分配合,因此他是没有戴手铐的,还稍微有点活动空间。
他看到宋美清进门后,突然站了起来,把一直盯着他的陈楚吓了一跳,连忙大声道:“坐下,谁让你站起来的!”
莫小松只来得及匆匆给宋美清鞠了个躬,就又坐下了。
这是陈楚第一次配合前辈们审讯,一直精神紧绷,生怕哪里做得不对。
他尴尬地给吴谢池打招呼,小声说:“我以为他要干啥呢,吓我一跳。”
吴谢池斜睨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放轻松,坐吧。”
又对身后的宋美清说:“宋老师,你请坐吧。”
宋美清自打进门以来,双眼就一直死死瞪着莫小松,她的表现并不奇怪,一个杀死了她儿子的凶手,没有立刻扑上去撕打他都算宋美清克制了。
宋美清用力吸了口气,她抬眼压下眼中的泪水,不让自己显得脆弱,然后一字一顿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王文博!”
莫小松茫然地望着宋美清,他想站起来,但又怕陈楚呵斥,只能有些焦虑地握紧了扶手。
“我没有杀王文博,王文博是自己要死的,我只是帮他……”
他话音未落,宋美清已经厉声反驳:“你说谎!王文博被刺了三十多刀,哪个自杀的人会这么残忍地杀自己!”
宋美清泪流满面,她几近崩溃地蒙住双眼,想阻止眼泪流出,但是都算徒劳,她涕不成声地接着说:“王文博不是个有勇气的人,他那么胆小怕疼,你杀了他,还要污蔑他自杀。你的良心去了哪里,你的父母是怎么教育你的……”
莫小松动了动嘴唇,想说话,但又迟疑了。
这时,程亦安推门进来了,她刚才在门口,听见了宋美清对莫小松的控诉,她捏了捏手中的档案袋,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有种感觉,王文博的死,可能真的存在隐情。
“宋老师,先坐下吧,今天你能来参与审问是特事特办,我们正常的审问流程还需要遵照执行。”
在程亦安的劝说下,宋美清擦干了眼泪,在桌旁跌坐下了来,如果不是有椅背支撑着她,程亦安怀疑她可能都无法支撑自己。
按照正常规定,被害人可以与嫌疑人当庭对峙,被害人家属和嫌疑人应当是没有接触机会的。但是这个案子很特殊,嫌疑人莫小松供述被害人王文博是自尽,他仅仅是协助自尽。这就涉及到受害人心理状态调查、动机调查等等,而莫小松主动提出要求王文博妈妈参与审问,想来是有些话需要在宋美清在场的情况下说出。
“莫小松,根据现有证据,王文博遇害的凶器是你持有的匕,遇害场所是仅有极少数人知道的隐秘地窖,而这个少数人中就包括你,在王文博家中,找到了有你指纹的市购物小票,现场遗留的物证上也提取到了你的指纹。这些都是证明你杀害王文博的铁证,你供述王文博的死是自杀,你如何证明?”吴谢池问。
莫小松的视线在宋美清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秒,又重新回到他面前的桌面上。
“王文博来疗养院找我,说他不想活了,死之前想给我道歉,我不明白,当年打我的不是他,该道歉的也不是他。但王文博说,李思齐他们是因为他爸爸指使的,才那么对我,我是被他连累的。所以他也要道歉。我不想原谅,他说他会证明给我看他的诚意。”
莫小松慢慢地说着,语气平淡,像是在说其他人身上生的事情。
“你胡说!博儿爸爸为什么要指使别人打你!你害死了博儿还要往他身上泼脏水!”宋美清强撑起身体,嘶声吼道:“骗子!凶手!”
“冷静!宋老师!”作为已经知道内情的人,程亦安明白在这件事情上,莫小松绝对不是骗子,虽然真相让人难以接受,但是事实就是事实。
莫小松坐直身体,表情认真严肃,他瞪着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宋美清。
“我不是骗子,也不是凶手,张烨他们该死,王文博虽然有错,但是不该死,我不会杀他!你还真是跟王文博说的一模一样,又软弱又糊涂,被王越骗得团团转。”
冷冷淡淡的几句话,几乎击碎了宋美清的理智,她浑身剧烈颤抖着,眼睛一眨不眨地与莫小松对视。
“软弱……糊涂……博儿是这么说我的?”宋美清哽咽到几乎是挤出来这句。
“王文博说,他妈妈软弱又糊涂。”莫小松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又轻轻叹口气,很无奈的样子,“但他说你是一个好妈妈,你已经很努力地在保护他在对他好,但是他觉得活着没有意思,他不想伤害你,可是坚持不住了、太辛苦了只能放弃。他让我跟你见面时要客气一点,不要惹你生气伤心。但是我好像做不到,我又没有妈妈,我怎么知道该怎么跟你讲话才不会惹你生气难过,你看我几乎没有说什么,你就已经这么激动了。”
宋美清飞快地抹掉脸上的眼泪,立刻追问道:“博儿还跟你说了什么?他到底是怎么死的?求你告诉我,我不生气了我也不会哭了,你快说啊!”
莫小松侧着头开始回忆起之前和王文博往来的细节。
那天是夏天的尾巴,明晃晃的太阳挂在天上,树叶都被晒得焦黄干枯。
莫小松躺在树荫下的草坪里,周围寂静无声,一个人也没有。
没人会在这样热的午后在外面晒太阳,除了莫小松。
他喜欢这种没有外人打扰的安静,可以让他短暂地忘记一会儿爸爸的病情。
然后他听到了草坪被踩踏的沙沙声,他抬起眼皮,就看到一个像他一样、几乎干涸掉的人,正站在树荫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