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取下腰间的佩剑,又脱下鞋子,正想踏入,却忽然发现在月光的照耀下,晶莹的水流中竟然出现了一缕诡艳的淡红色。我对这样类似于鲜血的颜色十分敏感,立刻提着鞋子向着水流的源头靠近,不多时就看到了那缕鲜血的来源。
泉水形成的小溪中,有一个人正全身□的躺在缓缓流淌的冰冷流水中,他白皙颀长的身体宛如一练月光,黑色的长发在水中时而盛开如绮丽的彼岸花,时而又随着泉水的流动柔长的覆住他的身躯。
这具近乎完美的身体上,却有一道惨烈的伤口从左胸至右腹横贯而过,似乎只要再深些,就能将这人开肠破肚。鲜血就是从这道伤口涌出,再被溪水稀释为淡红色,一直流向下游。
这个人的头脸都浸在水中,整个身体在水中沉浮,黑发遮住脸孔,看不清楚面貌,似乎只是一具诡魅的艳尸。
我踏入水中,想再看得清楚些,却见那仿佛死去多时的尸体突然缓缓从水中站起,修长的手指拨开湿淋淋的长发,向我微笑,“小榕?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盈白的胸膛上伤口狰狞,相貌却是逼人的明艳。
“……方瞬华?”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你怎么会泡在水里,你的伤……”
“吓着你了?”青年拿起溪边的衣服随手裹在身上,一手毫不在意的抚过几乎令自己致命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那条伤痕立刻消失眼前。他温和的对我笑笑,“还是不肯叫我方大哥吗?这样叫大人的名字可不礼貌。”
“你刚才做什么?!”我不理会他避重就轻的话,一手牢牢抓住他的手腕,“你什么时候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什么不马上医治却要浸在冰水里?你想死吗?!”
我越说越是心惊,只能紧紧盯着青年的眉眼,企图从其中看出些端倪。
他的确太平静了。
在被我夺取了爱情后,他依旧保留着那些记忆,保留着对那个人的回忆,却没有爱恋的感情。
面对这样的结果,就算再坚强的人也会挣扎痛苦,而我同他相处的这些日子,却从没有见过他流露出任何负面的情绪。
有这样的表现,如果不是本身感情太过淡薄,就只能是太善于掩饰。
更何况喻澄夏就在他身边,重新爱上也并不会那么困难,又怎么会真的没有感觉?
“你刚才是想……”我忽然有些说不下去,全身竟然开始战栗,“你是要……要……”
“不,我没有。嘘,我没有。”方瞬华将食指竖在唇间,用安抚的语气轻柔道:“平静下来,小榕,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只是在巡视归来时刚好遇到了刺客而已,眼下战事胶着,正是用人之际,我怎么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只是偶尔想有一些不一样的体验罢了。”
“不一样的体验?”
“我只是想知道死去是什么样的感觉。”
“你……”
“因为今天是特别的日子。要不这样,你答应我把今天的事情保密,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作为交换好不好?”他脱开我握紧的手,反手扣住我的五指,轻轻微笑。
他的微笑中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没有人能够拒绝。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点头,“好,不过你要把今天这些事情的原委告诉我。”
“那我们就这样约定了。”他将我与他合扣的手轻轻一带,双掌相拍,与我击掌为誓。
接着他穿戴好衣物,收拾好随身的物品,沿着溪流向山上走去。我跟在他背后,一路随他来到山顶。小小的山丘上,一座孤零零的无碑坟茔立在霜色的月光下。
整个坟冢被收拾得十分干净,方瞬华拿出刚刚一直带着的油纸包,从其中拿出几支线香点燃插在坟前,然后又动手清理了一下周围的杂草,这才拣了块略干净的地方坐下。
“这里面睡着我第一个爱的人。今天是她的忌日。”
他的语气平静而温柔,“从永夜城离开时,我找到了她的尸骨,把她重新埋葬在这里。她一直想离开那里,想去一个能看见太阳和月光的地方。”
我怔了怔,随即想起来他曾经同我提到的那个薄命的女子,那个戴着银镯死去的他的心爱之人。
顿了顿,他问我:“你知道永夜城吗?”
我点头,“听人提起过。”
“是没有去过吧。还是没有去过的好……”他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手指轻轻抚上了坟冢上的泥土,“那是一个终年不见日光与月光的地方,是一个充满绝望的地方。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死去,也许明天,也许就是下一刻……人的性命就如同草芥,奴隶是随时可以毁去的物品,我们在烂泥中生存,每天努力挣扎的不过是怎么让自己成为珍贵些的器物。”
“在那里,死亡实在是太容易了,如果没有生存的理由,很容易就会觉得死去实在是比活着幸福。就在那样的情形下,我遇到了她……”青年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她是第一个告诉我生命意义的人,从她那里,我知道只有活着才能感受到爱情的美好,原来活着也可以是一种幸运。”
青年娓娓的叙述着,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曾经让他深爱过的女子。
可人的微笑,甜甜的酒窝,那样纯真而美丽,将生命中最初也是最后的情感献给了我眼前的青年。
但我早已经知道了这场爱情的结局,所以只能沉默的低下头去。
“但是没过多久,她就离开了我,而那时的我,没有丝毫保护她的能力。”青年依然在微笑,无法掩饰的悲伤却从破碎的眼神中流泻而出,“我有多爱她,就有多恨自己,从那以后,我就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变强,我要能够去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