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炎定点了点他鼻尖,颇有些自得地说:“我就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还好我早有准备。”说完将另一个托盘揭开,只见上面整齐叠着一大一小两套男子喜服,不论是面料,还是上头的璎珞绣花,以及配套的礼冠、荷包等配饰都是彼此呼应,成双成对的,一眼就能看出其中关窍。
明景宸惊讶地望他,“你什么意思?”
高炎定上前搂住他肩膀,笑道:“我知道你定然不喜那女子服饰,可惜咱们做戏做全套,在宾客面前少不得还是要委屈了你。但我清楚我在做什么,要与我成亲的是何人,为了将功折罪,也为了不留遗憾,等宴席散尽后你再穿上这身衣裳与我去祖宗灵位前再拜一次堂,好么?”
明景宸心底酸楚难当,脸上却不能表现出一点不对来,他故意道:“拜两次堂是何道理,你也不嫌麻烦!”
高炎定笑嘻嘻地偎过去在他脸颊上香了一口,无赖道:“你若觉得无聊,不如到了晚上我穿新娘服再和你去宗祠叩拜。”
一看他又在胡说八道,明景宸将凤冠扔在他怀里,笑骂道:“我倒是不介意你的怪模样,就怕把你家祖宗惊着了,半夜显灵来要你好看。”
高炎定哈哈一笑,促狭道:“那还是算了,好歹是我千盼万盼的洞房花烛,可不能让祖宗给搅和了。”玩笑了会儿后,他又再次催着明景宸去试喜服。
明景宸不愿意试那套凤冠霞帔,只取了那身新郎喜服换了,刚一走出来,就听高炎定大惊小怪地呵道:“站着别动!”
明景宸不明就里,“怎么?哪里不好么?”
高炎定笑道:“不是不好,是太好了,简直是妙极了!景沉,我从未见你穿过大红的衣裳!”
这话说得奇怪,明景宸挑眉看他,“你往日里会穿得像个大红灯笼似的出去乱跑?”
高炎定只管偷乐并不接话,活像吃了蜜蜂儿屎,他也将自己那套喜服换上,站在镜子前前后左右照了又照,臭美了好一会儿。
见两套喜服都挺合身,他便让金鼓将衣裳收起来,留待正日那天再穿。
金鼓出去后,明景宸忽听高炎定问自己:“之前去荣鹤斋取的字画你看了没有?觉得如何?”
他不提,明景宸都已忘了这事,那日因为谭小姐的出现他无心他顾,拿回来的东西也直接交给了梅姑,并没有再拿出来仔细看过。
高炎定见他神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又想着当初要是没让景沉去荣鹤斋取字画,兴许他们永远都不会找到谭小姐,对方那样一个刚烈又柔弱的女子,或许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她曾来过安宛城。
谭小姐曾救过景沉,自己因此遇到了毕生挚爱,景沉又因为自己的吩咐去取字画,从而偶遇谭小姐并救下了她。
人世间的因缘果然妙不可言。
高炎定道:“先前我本想给你个惊喜,所以吩咐金鼓先别告诉你是何人的字画,没想到害你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他这样一说,原本没什么兴致的明景宸也忽然生出些许好奇来,便叫梅姑拿出来一观。
很快十来幅字画就被摆在了书案上,高炎定拿起一卷打开,赫然就是那幅高玄正不知与何人共作的明月东升图,他指着题词落款献宝似的笑道:“没想到罢,是我祖父的墨宝。我看你似乎格外钟爱他老人家的文章,心想你定然也会喜欢这些。”
当初高炎定命金鼓去找人修补字画为的就是投其所好,博心上人一笑,可奇怪的是,明景宸看到这幅画后非但没表现出多少喜悦,反而眼圈微红,眸中似有水光,似哭非哭,悲不自胜。
高炎定大惊,“景沉,你怎么了!”
明景宸侧过脸去,肩膀微颤,仿佛正在隐忍着什么,片刻后他才强笑道:“左不过是被这幅画上渲染的情绪惊到了。”
高炎定面上一松,不疑有他,“你刚才的样子真的吓到我了。你知道的,我不怎么懂字画,就没你直观感受到的多。当初我看了后就只想到一句话——虽千万人吾往矣。”
心漏跳了半拍,明景宸瞥了他一眼,高炎定浑然不觉,只径自说道:“这画看风格技巧不像是我祖父所作,可说来也是奇怪,这作画的人为何不留下自己的名讳,你看这儿,落款这儿明显空着,哎,实在美中不足。”
明景宸听他在那儿摇头叹息,心中突然生出几分庆幸,暗道高炎定应该怎么都不会想到,作这幅画的人此刻就站在他身边。
他自己也不曾想到,年少时偶然所作的画竟然还留存在世上。
明景宸不是嫡长子,上头还有个年长许多的嫡亲兄长,只是他兄长自打娘胎里出来身子骨就弱,缠绵病榻,父亲请了无数名医,却都断言兄长年岁不永。也是由于这个缘故,才会轮到自己这个嫡次子承袭爵位。
虽然早有预料,但当得知兄长在封地病故,留下有孕在身的大嫂的消息时,那种在爹娘先后离世时遭遇过的巨大悲痛仍分毫不差地给了他狠狠一击。
因兄长离世,他只能辞去伴读一职赶回封地去奔丧,兕奴虽百般不愿放自己离京,但孝悌人伦乃立人之本,立身之基,即便是太子也无法阻止一切。
守丧期满后,他心情仍抑郁不见好转,加上前些年的宫廷生活中他严苛地自我约束和循规蹈矩,磨平了利刺去努力扮演一个完美的人设,极致的压抑激发了他性格上的叛逆,导致他内心深处对儿时当豪侠闯荡江湖的梦想愈发心向往之。
于是在安排好一切后,他独自一人踏上了属于自己的少年江湖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