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勉闻连着吃了几口,才捧起金碗,喝了一大口粥。
那粥里看着没什么,却蕴含着香浓的腊味,开花的米粒绵软,而细碎的香菇丁又偶尔冒出一粒,咬到了就是奇口感,唇齿与舌尖都遭受着香菇的撩拨,欲罢不能。
其余小炒也是高水平,虽说今日菜色少了些,但澹台勉闻吃得很开心,并隐隐觉得,这仿佛全是姜翘一人做出来的菜,不是其他庖厨会有的水平。
应久瞻代他问了送餐宫人,得知果然如此,澹台勉闻一改往日不急不缓的模样,吃罢朝食就取了纸,写了字条,又拿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让应久瞻送去。
澹台勉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觉得姜翘可以纳入自己能亲近的范围。
他目送应久瞻与送餐宫人离开,独自站在院中,感受着秋风在脸上、耳畔、丝间流淌而过,心中小小的封闭世界有一角缓缓塌陷。
伴随着那轰然的塌陷声,他仿佛可以望见更多自己未曾见过的笑脸与善意。
日头升高,姜翘迷迷糊糊醒来时,正好送餐的宫人回来了,旁边跟着的应久瞻笑呵呵地把太子给的东西交给她,又嘱咐几句,这才离去。
姜翘伸了个懒腰,先展开字条,只见上面用端正的字写着“今晨辛苦了”,最末是一个笑脸,只是很明显,原本笑脸的嘴角并没有这么大弧度,是后来又重描了一,才笑得如此灿烂。
弄得还怪可爱的。姜翘心想。
再打开绣着黑蟒纹的荷包,里面是一块精工雕琢的玉,纹样她不认得,但背后刻着“幼鸿珏见物如吾”八个小字,显然可作为信物使用。
姜翘忙把这块玉装好,按着狂跳的心口,陷入思索。
她不过是一个厨子,而且还是一个冒犯过位高权重的太子的厨子,为什么会得到这样的东西?
若对标历史,恐怕上位者轻易信赖一个厨子这样的事情,是没有先例的;若对标她从前看过的电视剧,更是只有古装偶像剧女主与男主才会有这样的展路线。
但姜翘很清楚,自己是活生生的人,即便穿越了,也不是活在电视剧里,她的行为不会被他人支配,将来更不可能和太子一个小屁孩产生君臣以外的关系。
于是就更显得澹台勉闻给她信物十分突兀。
姜翘思来想去,决定先藏好这玉佩,万不能被其他人看见了,以免有流言蜚语传出去。
经过两日休息,庖厨们的身体状况转好,姜翘总算松懈了下来,还顺便给大家煮了热茶,分下去。
病得手脚软的宋如羡终于能下地了,她捧着热茶,不禁感慨:“夜里再这样频繁下雨,真的会受不住的,近日多亏了姜主膳。”
姜翘盘着腿,坐在床上绣冬衣,说:“快别客气,春天那会儿我生病,不也是你照顾我?”
宋如羡鲜少听到这样感谢的话,不禁红了脸,磕磕巴巴道:“总之就、就是多谢姜主膳,您、您才应当别客气。”
姜翘“啧”了一声,道:“到底谁客气呀?认识大半年了,还一口一个‘姜主膳’,我想叫你一声如羡姐姐都怕唐突了,跟我这么生分做什么?”
宋如羡抿了抿唇,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合适。
过往的经历使她习惯了跟所有人保持距离。
她真的很怕交到朋友之后,朋友知道她的过往经历,会选择与她断交——这比从一开始就没有朋友更让她难过。
如今她已是双十年华,将来也不打算再嫁人,跟姜翘这样的年轻娘子不大能说到一块儿去,人生一眼就能望到头,这么草草混过去就好,自然也没心思觉得孤单不孤单的。
见她沉默,姜翘把针戳在被子上,歪头看她,轻声唤道:“如羡姐姐?”
宋如羡一下子心软了,她的眼神闪躲了一下,然后徐徐露出笑容:“阿翘妹妹。”
算了,日子怎样都是一天天往下混,不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秘密就好了。宋如羡在心里说服自己。
也就两天的工夫,庖厨们就6续痊愈了。
姜翘辛苦好几天,被换下来休息,但她时不时会在庖屋里试菜,倒也不是完全躺平。
才下了一场暴雨,明明是正午,天却阴沉沉的,姜翘开着窗,坐在庖屋里悠闲地看着云卷云舒,等待着锅中的菜炖好。
远处有交谈声传来,不过听不真切,姜翘只看见典膳郎与一个眼生的精瘦男人说话,那男人穿着典食样式的衣服,兴许是来的,于是她还想着待会儿打个招呼。
半个时辰后,姜翘正品尝着刚出锅的五花肉炖土豆干,那精瘦男人就昂挺胸地直奔她而来。
他嘴角倒是挂着笑,但眼里没有一丝笑意,姜翘察觉他并无善意,但她不骂笑脸人,平静地盛了一碗菜来,率先打破尴尬的氛围:“典食可要尝尝?”
宁殊并未客气,接过碗来,用筷子随手翻了翻碗里的菜,问道:“你就是来的姜翘?”
姜翘的表情僵在脸上,不咸不淡的笑容一寸寸消失。
这人什么意思?他才是来的吧?更何况她品级更高,他哪来的勇气一点也不尊重她?
“典食有何贵干?”姜翘并没有站起来,她知道自己身高不占优势,于是一边说着一边吃东西,丝毫不拿他当回事,如此才不输了架势。
“好粗陋食材,哪里上得了台面?看来我不在典膳局这些年,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顶着主膳的名头来逞威风了!”宁殊一口也没尝,“铛”的一声,就把那一碗五花肉炖土豆干撂在了灶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