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谦说得是漕工们的切口。
在漕工口中,没有东西这个说法,“东”其实是北,而“西”则是南,“岸”指的终点,所谓的“针路”就是“船路”。
这句话的意思,翻译过来就是:能不能找到一条到往北走的快船。
那白胖子听他说出了切口,态度稍稍变得热络了点:“有,自然是有的,只是看小先生想怎样一个过法?”
范谦赶忙道:“三只鸬鹚,都扎紧了脖子。”
鸬鹚两条腿,说得示人。扎了脖子的鸬鹚,不能吃鱼,就是说这次捎人不带货——胖子这倒是早有预料——毕竟是书生,又不是行商。
于是,他装模作样地拈了拈嘴边稀疏的胡须,伸出一只手掌正反手晃了两下。
一手之数是五陌,晃了两下就是一贯钱。
当然,这只是是从中拉纤的费用,不包括找到船后要交给船老大的船资。
因为范谦不带货,而漕工们没法赚一笔装运货物的辛苦钱,所以这人故意把介绍费码高了足足一倍,而这笔钱最终大半都会流进他自己的口袋,他手底下的漕工只能赚些跑腿的肉好(铜钱)。
范谦闻言皱了皱眉,只是碍于此行确实紧急,他无心其讨价还价,当即从怀里钱袋子中拿出了一颗媚川珠。
那白胖纲首似乎一瞬间眼睛都亮了,他认识这种小东西,也大概知道它们价值几许。
这是在岭南才有出产的珍珠,需要采珠人冒死潜入海中,然后才能采集起来的珍宝。媚川珠和合浦珠,都是南珠中的佳品。
那胖子接过珠子,透着日头看了眼,脸色顿时变得有些谄媚。
“您想要乘坐什么船?”看了半天,他才问出了这句。
范谦道:“自然是直达洛京的进鲜船,越快越好。”
胖子一听皱了皱眉,不过还是殷勤道:“进鲜船,这时节着实是不好找,一般都得夏秋之际才有。
不过,这边埠口有一条现成的客船,它也在洛京靠岸。
要是您愿意搭乘,其实往北走的速度也比进鲜船也慢不了多少。
因为它纯是搭载行人的船只,亦不用沿途装卸货物,省却了不少工夫。
只要北面不下雪,河面不封冻,多则七日,少则四、五日,这船肯定能够抵达洛京。”
听他这么讲,范谦想了一下便旋即选择同意。等到他带着这个纲首去往了客栈,将此事禀报给了狄大人和自家小姐,他们也只得选择搭乘客船。毕竟,非得等一艘进鲜船,那还不知道要等多久。说不定客船都到了洛京,还没等到呢。
那白胖纲首在魏县似乎很有门路,只是安排一个漕工拿着名帖来去了一趟,接着就又将三人带去了那艘客船所在的码头。
船老大最终收了足足一拾二贯钱,狄怀英用银馃子会账,然后才被放上了船。不过,那船老大还有一个额外要求。
“诸位,不是老儿我刻薄,可这几日你们只能待在两间船舱里,饮食便溺都不得出来。”他对狄怀英和范家两人说道:“但我保证,每日都会让人给你们送吃喝,恭桶也会给你们每日更换涮洗。”
虽然这个要求确实有些苛刻,但现在已经上了船,狄怀英三人也只得答应。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艘船的船老大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担心这几个被夹带的书生可能会影响到自己接到的那批贵客。
那可是县令老爷亲自让典史过来,让他们好生招待的人,同时他们也是包下了他的这艘客船。
若非那典史没有留下一个铜板,而这个船老大也不敢向官面上的老爷们讨要——他现在只担心这次魏县的官老爷们赖账,所以只能靠偷偷夹带来给赚些本钱回来。
狄怀英还不知道,他虽然已经跟赵无咎先行道别,但最终居然还是乘了同一艘船。
没错,这艘客船便是魏县的县令,在接到了燕子津津令张孟将传书之后,特意为使节团留下的。
不仅如此,这位县老爷今日还专门摆了一场酒宴,为远道而来的使节团接风洗尘。
等了一晚上,又是在第二天一大早的时候,使节团里不少人还在舱内醒酒昏睡,这艘客船方才急匆匆地驶出了码头。
船上的人都不知道,就在这艘客船驶过瓜洲的时候,那个白胖纲首瞅见这一幕,不仅立刻让自己麾下两名漕工骑马追了上去,这两人还硬生生地追到了客船前面好几十里的地方。
那里有一段河流,叫“漯水河”,河床很宽,流水速度相当平缓。
这段河的两滩芦苇丛生,每到初秋,芦苇花怒放,而每进初冬,芦花枯萎,被风一吹,铺天盖地、漫天飞舞。
人们只要从此路过,身上准能落满芦花。因此,这段河流又被称为“苇河”
苇河岸边有一座半荒废的寺院,据说是前朝灭佛时所致,又因此伽蓝三面被苇河水环绕,故而得名叫“水围寺”。
“水围寺”原本既有前后殿,又有东西廊坊,殿内还有几十座粘土烧制的精美神像,形态各异,栩栩如生。
只是,现如今寺院荒废了,大殿廊坊由于被附近村民取走了梁柱,也就坍塌了下来,便做了一地的瓦砾——这么说可能不太恰当,因为就连那些瓦当也几乎全都被人捡走了,拿回自己家里用。
剩下的就只是墙壁倒塌后,摔碎而没人要的土砖,以及实在不便拿走的塑像。那些塑像身上的彩漆早就剥落了,身上也是饱经风霜,坑坑洼洼的。
曾经晚上有人路过此地,突兀见到这么一尊塑像,被吓了个半死。后来这地方“邪性”的名声就传开了,几乎没什么人会往这边走。于是,此地也就慢慢变成了一伙水匪盘踞的场所。
这群水匪之中,有个身材胖大的家伙,如果那范谦、狄怀英来到他面前,多半会猜到这人可能与他们找到的那纲首有些瓜葛,事实上两人确实是一母双生的亲弟兄。
因为他带人盘踞在一处荒废的破庙,而且总会趁着苇花飘荡时到河上“做买卖”,所以知道他的人为其起了个诨号——
花头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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