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国战结束,他凭军功捞到了一个实权校尉,负责城门布防,警示敌情,还算是油水不错,一家人再也不用过苦日子了。兴许是过了两年的安生日子让他越来越不愿意失去手头的一切,城门下令之时他竟一时鬼迷心窍,想放箭射杀那些无辜的百姓,现在想想悔不当初,他小心翼翼地察看那位年轻权贵的脸色,见他喜怒不形于色,心头就愈加愧疚。
忽然他扑通一下跪在众人面前,自己狠狠打了自己两记耳光,声泪俱下道:“孙万忠死罪,先前一时猪油蒙了心,竟然想着射死大人和城外百姓,虽出于敌人攻城情急之下,但毕竟铸下大错,请二位大将军看在孙某也立下微薄军功的份上,不要去我军职,赐末将痛快一死。”
刘子明连忙搀住孙校尉,视线望向一红一白两位将军,说道:“孙校尉何罪之有?一来你并未放箭,二来有敌人袭城,抵抗放箭理所应当,我南陵边关有你这样尽心尽力的守门将,吾心甚安。二位将军,你们说呢?”
邢策安点头道:“孙万忠,人到中年,我知你做到这个位置不易,你那小女儿该到上学点年纪了吧?校尉俸禄不多,吃的用度想必紧张,这样吧往后你每月俸禄再加十两,不过你需亲自去给城外那批百姓安安心。”
孙万忠咬破嘴唇,激动道:“孙万忠何德何能,需以死报答诸位大人恩情。”
邢策安啼笑皆非道:“可别动不动就死,要是将来战事再起,本将军可不想当光杆司令啊,你啊,留着性命和力气给我杀北蛮子去。”
公孙璃微微一笑,上前替他整理了一下盔甲,轻声道:“少主说的不错,军人死沙场,那是荣耀,死在别的地方,我替你妻儿父母不值。”
孙校尉抹去泪水,拍了拍玄甲刀,手横放胸口,行了个军礼,目送三位大人物策马奔向将军府。
如今的大将军府上是先前的城主府改造的,位置接近军营,便于军情禀告,边关城池没有受到朝廷新政影响,即没有新设新府台衙门,但凡朝着事务皆有二位将军在大将军府中打理。虎瞿大将军公孙璃统领边军十关督造北境防线,忙的不可开交,平日里的事情则由邢策安这个代城主管理,邢策安原是最烦官场俗事,醉心武艺斗狠,父亲入敌国做质子之后,这位少将军成熟了不少,不仅能将玄甲军操练的井井有条,还能在玄武关官场上左右逢源,整顿吏治,实在是令人惊喜。
正午时分,公孙璃即刻要前往北烟关,收服国战时步战第一宋无界将军战死后留下旧部残卒,耽误不得,匆匆领一队铁骑精锐北门出城。
邢策安与刘子明二人送别之后,邢策安便拉着刘子明在将军府喝酒,三两碗酒水下肚,便开始打听南宫少卿的事,听闻南宫少卿家乡央州遭遇变故不禁为他捏了把汗,好在听到最后是有惊无险这才安心,话锋一转,又问起了南宫少卿如今的武功到什么地步了?刘子明暗自一笑,前面问的都是客套,你邢策安最想问的还是你这个一生之敌如今的武道境界吧?
刘子明笑着摇头,他确实不知道南宫北行之后的情况如何了,按日子推算眼下南宫义妹他们应该已经跨过了边境夫子谷到北海一带了吧,他望向将军府园中添了雪白的花草枯枝,想着想着忽然失了神,想起某人,忽然开口道:“邢将军,刘某失陪一下。”说完便径直离开将军府,邢策安吃酒到一半觉得莫名其妙,但也未有深纠,一笑置之。
刘子明走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上,身子有些晕沉,寒风呼啸城道,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好歹有酒水垫肚,不至于冻晕过去,他要见的人住的也不远,再穿过一条街道就是了。
再走了几里路,悠然在一间名为萧记的店铺门前停下脚步,雪花沾满门前的招牌,店铺大门上了锁,上面的灰尘与烟花混在一处,看起来已经许久无人问津。
刘子明转身拐入街角,没记错的话那里有一家卖炊饼的摊贩,无论刮风下雨,还是下雪打雷,都会风雨无阻地出摊,老板是个手艺人,家里几代都是做炊饼生意的,做的炊饼味道很好,价格也实惠,为城中一大美食,每次都是大排长龙,生意火爆。
刘子明来到炊饼摊前,果不其然排起了长队,多是大人们磨不过贪嘴孩子的软磨硬泡苦苦哀求带他们来买上一份,年轻公子并不着急,老老实实排队,排了将近半个时辰终于轮到了他。炊饼老板是个身材消瘦的中年人,满脸痘痘,看起来并不俊美,他身旁有个女孩倒是眉清目秀,年不过十岁,显然在给爹爹打下手,帮客人们将摊好的炊饼打包装入食袋,看起来十分娴熟,穷人孩子早当家,这话果然不错。
小女孩猛然抬头,看见这位俊俏的公子笑容温和,温声说要两份烧饼,老板笑着应了声“好嘞,这就好~”
那年轻公子缓缓道:“不着急的,你家炊饼我想念的很,老板,你家姑娘两年前还小小一个,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炊饼摊主愣了一下,看着眼前这华贵公子极为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他是谁,只当他是一个在他这买过炊饼曾经的贵客,呲牙咧嘴道:“这孩子非要帮忙,大冬天的,让公子见笑了……瞧公子眼熟,莫不是在哪见过?”
刘子明微笑道:“和萧记老掌柜一起来过买烧饼,老板不记得了?”
炊饼摊主恍然大悟,“哦噢,想起来了,公子是萧老的朋友,既然如此也是我的朋友,那这饼便没理由收钱了。”
刘子明摇头笑道:“这可不行,就冲孩子大冬天和老哥出来卖饼这份孝心,这饼也不能白送,”
炊饼摊主没在说什么,只好给炊饼加些好吃的酱料来了表心意,炊饼蒸好,热气腾腾,香气更是扑鼻,小女孩娴熟地将炊饼装好递给刘子明。
刘子明接过炊饼后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对着摊主笑着说:“向老哥打听件事,我很久没回来了,不知萧老去了何处?”
小女孩抬头,瞪大一双棕色眼睛,抢答道:“萧伯伯回老家。”
摊主也点了点头,刘子明心中了然,蹲下身子,向小女孩道谢,“谢谢你小朋友。”
小女孩小脸一红,转身躲在爹爹身后。
刘子明提着两份烧饼转身离开,消失在风雪中。
不知过了多久,这位锦衣被白雪覆盖的公子来到一座院子外,正欲上前叩门,却现大门并未掩上。他轻轻一推,踏入院子。
整个院子里,各种竹、木、石、泥料摆放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落脚之处。各种半成品的铜盏木俑、铁壶瓷枕,竹制器具堆积如山,一众几十座青铜碑琳琅满目,泥俑木偶亦是栩栩如生,令人叹为观止。
院子旁矗立着一座黄砖炉窑,熊熊燃烧。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窑口,全然不顾汗流浃背,丝毫没有在意刘姓公子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