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承天见师父赵相承和白莲花已然驾鹤仙去,心中亦有种说不出的痛楚。好一会,傅传书抹了一下泪水,看着袁承天,不无恨意道:“小师弟,你做的好事!”袁承天听大师兄这句无头无脑的话,不知何意?傅传书冷冷道:“小师弟,你现下开心了吧?”袁承天不知何意,心中亦怨亦恨,说道:“大师兄你多行不义,逼死爹娘,你便不后悔么?”傅传书听他直斥其非,不由震怒,大声道:“胡说八道,我那里这样恶毒,分明是你在此中作梗,否则昆仑派何至于乱象纷生,先前是一派和祥,偏偏是你的到来,罹难丛生,祸及周遭之人,全是你天煞孤星所至,你是祸胎或害人的根苗?”袁承天听大师兄一番似是而非的话怔了怔,一时不知所以,心想:岂难道直如大师兄所言,是我害了师父?
傅传书见失魂落魄,心中不由一阵窃喜,不加思索,双掌推出,正击中袁承天的后背。袁承天只一味伤心,不料师兄竟下此毒手,欲将自己置入死地而后快。所以便丝毫未加防备,随着山石翻滚于这万仞悬崖之下,身体与山石上生长荆蒺相磨擦,一时血迹斑斑,虽然肌肤疼痛,但是内心更痛,痛得是师兄竟然全然不顾惜同门这些年的情义,仿佛他们现在已是仇雠,不再是同门,思之至此让人痛不自己,几乎便要长歌一哭,将这些年种种委屈尽情泄出来,可是天是苍茫,山石冰冷,仿佛人间再无情义,只有一个人一路从这万丈悬崖翻落,此时心中只一个念头:我要死。虽然肌肤的痛已让他精神麻林,眼前只见青草和山花在开放,也许它们不知人间愁,不知世间人心如蛊,奸诈险恶,只有在风雨中存活,脚迹遍及天涯海角!
终于咚地一声,袁承天重重跌在谷底的枯树枝上,这里散着腐烂的气息,有时让人作呕,可是这对袁承天来说再熟悉不过——十年前那时他才垂龆之时,在人间乞讨,受人白眼,衣衫尽可破烂,只是他的自尊不能受人亵渎,可是反抗又不成,因为人都有懦弱的时候,你要他一个孩童如何去抗争人世间的不公?可是他还是不肯认输,因为心中有个不死的信念——小草也有与大树争光辉的时候,人间苦难总会过去,风雨过后是阳光,愿那杲杲的阳光照暖世间每个冰冷的角落,让每个人温暖,江湖不再是罪恶的逋逃薮!
谷底没有溪流,只有些莫名的花木,再有就是那些古怪嶙峋的怪石,有的高大威猛,有的奇异怪形,有的隐藏在那些花木树后,仿佛厮机噬人的野兽。袁承天双手尽是鲜血,是蒋下悬崖时手掌和突出的山石磨擦而致,更兼衣服破烂,腿部亦是受伤,裤管尽是血污,此时的他仿佛又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乞丐。因为适才在崖顶与师兄争斗多时,此时已是筋疲力竭,肚腹饥肠辘辘,四下张望,不见有可以裹腹的食物,只见四下黑压压的,有种说不种的压抑,直让人气息难出。忽地草丛簌簌声响,只见一个鬼头鬼脑的物事曲曲折折快而来,昂着青黢黢的头向着袁承天所处方向窜来——显见是嗅到了血腥而来。袁承天定睛一看却是昆仑山脉特有的一种噬血封喉的毒蛇——雪山灵蛇——其毒最为厉害,如果被其咬中必死无疑,是以人人见之畏之如虎,犹恐躲之不及;今日狭路相逢,袁承天已然避之不及,只有全神以备,因为狭路相逢勇者胜。那蛇见袁承天一动不动,以为死人,更加肆无忌惮,长驱而至,吐着红信子便要噬人。袁承天岂能让其得逞,随手抄一节短木棒朝着这蛇七寸要害打去。本拟一招便可奏效,孰料此蛇身体灵便,见势一曲一窜竟而轻灵灵避过,又转头来嗖地一下扑向袁承天肩头。袁承天奋力向旁一闪,不料身后是尖石,这下撞个正着,痛不自己,可是此时生死关心,已然顾不得痛苦,身子接着翻滚而出。那蛇见势不成,又尾随而至。袁承天只有孤注一掷,这次不退反进。这下一来,那蛇反而静止不动,不知何为?
袁承天忽地出手如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已然拿捏其七寸要害,双捏一扭,格地一声将其扭断。那蛇再不嚣张,嗒地一下身子软嗒嗒垂下,便此不活了。这样一来,袁承天这才长长松了口气,拍拍胸口,心说:好险,好险!
他四下看看没有食物,心想只有委屈这位蛇兄裹腹。他聚拢干柴用火折打着,又用树枝插入蛇体在火上烧烤,只见蛇油滋滋落在柴火上,火焰更盛,在这谷底竟有一种说不出生离死别的况味。那火光一明一暗,照着他的脸,有种阴郁,抑或不屈与无奈。人生之中的遭遇总是充满变数,不知将来如何?仿佛冥冥之中自有上天安排,已非人力所能改变?他好好饱餐一顿,心中有气力,便觉口干,四下寻看不见有水源,忽然耳中聆听到有水滴的声响——原来山谷一侧有雪水从山巅融化而下,所以声响。袁承天也顾不了许多,艰难挪步,好一刻这才来到那边,仰头张口接着雪水喝,还好他内功深厚,否则吃过荤腥又喝雪水非身体有恙不可。
夜至中天,天空的那轮明月冰冷冷悬在那,四周有星,皆是暗淡不见光明,四下山谷有风吹来,呼啸来去,阵阵寒意袭来,还好他有内功心法加持,否则便非染风寒不可!
又过不知多时候,明月西斜挂在西边的中天,四下似乎静寂无声。袁承天内力已恢复,他看了一下谷中,只见朝东只有一条幽深的路,不知还有多远?他努力前行,正走之间忽然一块山石之后闪出一个高大的黑影,伸掌向着袁承天的面门打来。袁承天黑暗中不及细看,跃身闪在一旁。那一掌只将一块山石打得纷碎。袁承天定下心神,仔细看去却是山熊——昆仑山脉特有一种的吃人的熊,体重可达千斤,这一掌之威力不亚于千斤大锤之击,是以山石纷碎。袁承天心想硬取不行,只有智取,因为山熊体态笨重,有时转身不能够灵便,这样便给人以可乘之机。
袁承天跃身到了其身后,看准其身上穴道位置,二指并拢戳去,这山熊咆哮一声,便既不动,显是点穴奏效,否则它可要噬人于眼前。袁承天拍了拍它脑袋,心想你要吃我只怕不成,——如果我死在此间,不知世间谁为我伤心?是清心格格,抑或是碧儿,再者采薇姑娘?想到采薇姑娘又想到了丘方绝前辈,斯人不在,复明社也分崩离析不复存在,还有那洪武门朱世杰和秀姑,不由五内俱伤,心中有种说不出的万千苦楚?是悲哀?是无奈?抑或是万念俱灰,想起清心格格已然是将军府的人,海查布娶得清心格格是为额驸,地位尊崇!自己和她已是陌路人,是否相见成恨泪成灰?可是说恨吧也不是,更多的是思念,思念一个人在黑夜中辗转难眠,想要自由呼息,却又不能够,也许将这悲伤思念埋葬在心中最底处,从不售,痛苦与快乐并存!谁教今生偏偏遇到她?上天总是造化弄人,让世上的人在痛苦徬徨中迷茫!
忽然传来咕辘辘的响声,是饥饿所出来的声音。起先袁承天以为是自己肚子出的,可是想想不对,适才的响声分明自对过,对过?对过岂不就是这山熊?他再看山熊不见狰狞的样子,只见它愁眉苦脸,再也无适才凶巴巴的样子,它的眼睛看向袁承天分明显出哀恳的样子,似乎在求他不要杀它。袁承天见它这一幅可怜的模样,那里会有杀它的心思。心在想万物生长,皆有灵性,非不得已不可杀之,所以他心怀悲悯,胸有天地,有时总觉天地之间万物皆是悲伤,所以便总是郁郁寡欢。在旁人眼中他直如一个不近人情,冷的人,可是谁又知他心中有多苦?所以他总是孤独来回,纵使別人伤他千万次,他依旧有一颗热爱世人的心。便如现在他看这山熊可怜可悯的样子,心中便生起恻隐之心,便伸手解开它被制的穴道。山熊一经自由,便挥了挥熊掌,非是伤人而是庆幸重获自由。它仰头长哮一声,又低头看袁承天,眼中不再有愁恨,目中流露出感激的样子。袁承天用手抚摸山熊的脑袋,心想:有时禽兽异如世人,更有善恶分明,知恩图报,反而胜于世人;有时世人尽有凶残之辈,杀人放火不在话下,尽做些丧尽天良的恶事,有时反而得享高寿,行善之人便尸骸无存,所以有时天意难违,不知是恶是好?抑或行善是好?
袁承天身无所长,亦无食物,心想我也帮不了你太多,忽然他见前方仿佛有水流动,好像其间还有鱼儿跳跃,心中诧异,便一步步走近,不过里许亦然到了切近,他刚要捕捉,不防身后那山熊已大踏步前进,一脚踏入溪水,一挥熊掌将溪水中鱼儿拍飞而出,落在地上,跳了几下便不动弹。山熊用熊爪拿起送于口中嚼了起来。袁承天见它这样子,心想:天无绝人之路!他又站立一会儿,见这山熊也吃得饱了,便拍了拍它结实的手掌,转身而去。山熊又哮一声,忽然踏步而前,用爪去拿袁承天肩臂,意是不舍,而且眼睛之中竟而流下眼泪!袁承天又用手掌抚摸它的熊掌,满含深意看着它,对视良久,又自行走。这次山熊不再追赶,也许在它内心之中亦知这个少年心怀天地乾坤之志,心有担当,所以便不追随,只有瞧他越行越远,直至成了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谷中深处!
袁承天走的实在累了,只见小溪在前方已汇成一条小河,向着远方奔腾咆哮而去,水花拍打谷两边山石,溅得四下飞散。袁承天实在有些困倦,便合上双眼沉沉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忽觉有东西舔自己的脸颊,不觉从睡梦中惊醒,只见一头白鹿正伸舌头舔自己,心中一暖,伸手去抚那鹿的角。这白鹿并不怕人,依旧这样站在袁承天身前,也许它感受到这少年并不会加害自己,是以看着这少年。
一缕缕朝阳从山缝丛林缝隙间照在谷底,照在这小河之上,闪出粼粼光芒,两边山石缝中已有芍药和牡丹生长出绿叶,还有野山梨开出白花,清香而悠远。袁承天心中畅快,身体的伤痕已结疤,似乎也不再痛。他环顾四周,见谷中山石之上有枯木,心中一动,自己何不结筏前行,走出困境?想到此处,便跃上高岩搬捡枯木,又揭树皮将它们结连在一起,放在小河之上,又用木棒作揖,划动向下游而去。不一刻,又起东风,吹的木筏和袁承天一路向西,事半功倍。袁承天只觉耳边风声呼呼,仿佛御风而行,不觉心中烦恼散去。
木筏行驶在河面,谷底两岸青石露,其间岩生野花山草,时不时竟有猿猴的嘶鸣声,让人仿佛梦回江山的地方,这时天气转暖,已不是隆冬时节万物槁,冷彻心肺。袁承天被这和煦的暖风吹得几乎欲睡,便在这二月天时暖曛曛中睡去。
山花迷漫,天际白云飘渺,只见山野处有仙鹤来去,更有乡下农夫耕田,一切又回儿时。这时娘亲走来,看着袁承天,手抚其顶,殷切切地道:“承天,你在困难罹境都不可以向不公的命运低,因为人一生下来便要久经忧患,多历磨难,方是正道;如果一个人一生都在荣华富贵中,那么便会消磨志气,所以圣人有云‘人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又云‘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忽然远处一队清兵扬鞭打马飞驰而至,马上为军官长声喝道:“兀那女子见到一个留长的汉子没有?”娘亲鄙视看了这清兵一眼,因为她知道这清兵口中留长的汉子必是反清复明的汉人中的志士,她又岂会出卖族人,是以只是低低说没有。那军官见她说话声小,便心中有气,挥动马鞭兜头盖脑劈将下来。娘亲脸上立时显出一条深深的血痕,虽然生痛,但她并呻吟,娘亲一向嫉恶如仇,有时看见不公总会挺身而出;人家便说她傻,娘亲从不解释与争辨。如果世上人人缄口沉默,无人声,该是多么悲哀的一个场境?
袁承天虽小然而内心却有有一颗坚强的灵魂。他见娘亲受辱,便抄起一根木棒向那恶人挥击而去。娘亲见状大惊失色道:“不可以。”那清兵军官狞笑道:“不知生死的小崽子。”他恶狠狠挥鞭抽打袁承天。这时爹爹也赶到,便跪求军爷不要和不懂事的小孩子过不去。这军官鄙视地看着三人,头脑之中闪现“你们全是命贱如狗”的想法。他跃下马背,挥鞭向袁承天的娘亲和爹爹挥打而去。爹爹见状,再不懦弱,因为你向恶人乞讨并不会换来别人对你的尊重,只会换来嘲笑和更加肆无忌惮地打压,所以有时人便须大义真当以死争,因为世人没有人会可怜你!袁承天爹爹的反抗,更加激怒这清兵头脑。他索性拋下马鞭,抽腰刀向袁承天的娘亲和爹爹一并砍去。他们二人见状只有闪避,因为手无寸铁,要赤手反抗不成,只有躲避。孰料一脚踏空,二人双双落下山崖。袁承天见娘亲和爹爹双双罹难,不觉仰天长啸,虽年纪尚小,可是胸中有乾坤,小小年纪便有一颗侠义的心,心想将来我要匡扶正义,不让好人受冤,恶人嚣张!
那清兵军官步步紧迫,手中是明晃晃的杀人的刀。袁承天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回只见崖下骷髅重重,更有蛇虫在爬动,一幅血惺怖人的场境,只是不见爹爹和娘亲的身影,下面雾气沼沼,更有阴风袭人,让人心生胆寒。忽地背后那清兵军官一脚将他踢下山崖,背后传来众清兵恶毒地阴笑声。袁承天身子直坠下去,死倒不怕,只是不能手刃此獠,是为憾事,眼见头撞山石,再无幸理,不由啊地叫出声来,忽地头咚地一下撞在一件坚硬物事上。他睁开来,只见自己依旧身在木筏之上,随水向下游漂去,原来自己做了南柯一梦,回想梦中情形仿佛历历在目,好想重回梦境多与爹娘相处片刻,只是而今已不能,只有空自嗟叹!此时他已泪潸潸而下,几乎不能自己!
木筏飘流至小河尽头,只见河水汇入一处很大的石洞之中,传出隆隆地响声。袁承天弃筏上岸,抬头只见前面是官道,只是此处昆仑山地,来往官商行人极少,经月不见一人。袁承天走得渴了,只见前面有一临路搭建的茶棚,正有三三两两过路商人歇脚饮茶,他们口中无非说着行商的事情。茶棚外停着几只骆驼,他们身上都驼有箱笼,显见其中是金银,因为这几只骆驼的背都凹陷下去,可见重量不轻,价值不菲。袁承天早已将脸上污秽洗去,只是衣衫有些破烂,头蓬蓬,更见褛褴,仿佛一个小乞丐。旁人谈天说地无人注目于他。袁承天自来受惯旁人的冷眼,更不在意,只是低头缩身在一侧,因为身无分文,所以只看别人饮茶吃馒头。这几个客商偶尔看一下这个身材并不十分高大的小乞丐——因为此时的袁承天着实像个乞讨要饭的小乞丐,旁人自然不将他放在心上。他只低头,并不瞧他们,——虽然肚子饥饿,可是并不向他们乞讨——因为他从不会要别人可怜与怜悯,更不会食嗟来之食。
又过好一会儿,那几个客商走出茶棚,看了一下日光,一个胖胖的男子说道:“老李,天时不早了,咱们这便起程吧?此间离伊犁也不太远,约摸晚间便可赶到。”另一个瘦子答应道:“程大哥放心,此行咱们定可赚不少,够一年花销了。”这胖子不问可知定是叫做程大哥的,而这瘦子自然是老李,另外几个人自是初来乍道,路道生疏,全靠这两位指引。程大哥拍了拍硕大的肚子,对瘦子打保票说道:“老李有你程大哥在,纵有宵小之辈,咱们却也不怕,须知我金刀不老程万年可不是好相与的!”他此话一出,袁承天心中一动,“原来是金刀不老程万年,却原来此人先前是个打家劫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可是官府追缉的紧,便自不做山贼,干起金银买卖勾当,从中获利,只是本性难移,只是杀人越货趋于隐秘,不敢明目张胆而己。”今日袁承天撞到他们,心想这几个人看面相决非善类,自己可要相随,看他行什么计谋诡计?
夕阳古道音尘绝,千古人生千古事!山石绝壁,险峻异常,时不时从山岰窜出狼豹,只是它们见程万年他们人多势众便又自窜入山林,窥伺孤身行旅到来。袁承天远远跟随,见他们只顾赶路,并不防备不测,可见在他们这一干看来已然快到伊犁城,纵有小毛贼依然可以轻松拾掇下来,丝毫不在话下。
忽然前面有个铁匠铺,临路而设,只见一个铁匠面目黝黑黝黑,火星四溅,溅在手背皮肤,他丝毫不以为意,还在专心致志,对程万年他们视而不见。程万年是为这干人老大,忽然驻足,看那铁匠在打砧铁,似乎看的入神,对余人的催促视而不见。瘦子老李见他这情状,心想不过一个打铁的有什么好看。程万年转头见老李不解地看着自己,知他心中所想,便悄悄地将他拉在一边,轻声道:“你没看见他铁砧板上那铁通红的铁么?”老李嗯了一声。程万年又道:“这铁可不同寻常,是天外殒石所提炼精铁,比之寻常世间刀剑可强之万倍,如果缎炼成长剑,那么可说是为神兵利器,也许在世间只有赤霄剑、鱼龙剑、轩辕神剑与之抗衡,余者皆不虑也!”老李听这程万年所说一席,半信半疑道:“世间那有这等事,我自不信。”程万年道:“莫慌,咱们且看他锻炼此兵器。”老李抬头看看西下的日头,说道:“咱们还要赶路。”程万年心系这殒石便自说道:“你们自去,我却在此。”老李见他不为言语所动,便不言语,心想你是老大,自然唯你马是瞻,便不言语。程万年见那打铁匠,满脸都是火星所喷溅留下的麻子,又瞥目见到一旁拉风箱的一个衣衫破烂少年,心中一动,一个念头“穷山恶水。”
他只待那打铁匠将这天外殒石精铁放入炭炉烧红,那破衣少年便狠力拉动风箱,因为此时正锻炼关键时刻,炉火自然要越大越好,是以这少年使尽全力拉动风箱,将炉中炭火吹得炙热无比,让程万年和老李他们都隐隐感到一股股无比的热浪扑面而来,让人心胸感到炙热,心中直觉烦闷,而且心跳加快,有种神情燥动,似乎便要拔刀杀人的冲动!
那中年石匠将这精铁从炉火中用大铁钳取出,放在大铁砧板上,抡起手中大锤叮叮当当打将起来。不出片刻,已将这精铁锻炼成一把剑来,可见他熟来生巧,于此之道得心应手。他只顾打适,再不顾及旁人,仿佛在他眼中只有这锻造所成的铁剑,更无旁人;既便有也如死人般,他已然物我两忘,如果用之武功之道,岂不可以臻至化境。袁承天见这中年铁匠眉目之间满是含冤带恨,似乎对世间之事,世间之人多有不满,也是他先前受人污蔑,抑或遭人陷害于荼毒,所以对这世上之人满有怨怼!可是袁承天见他举手投足之间仿佛自己以前所熟知的一个人,难道是他?却又不可能?他又怎么在这边陲苦寒之地现身,而且……
忽然“嗤”地一声长响,打破他的臆想。只见这中年铁匠将那锻造成形的铁剑从一口大水罐中捞出,放在那铁砧板上,神情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程万年这时开口道:“这位仁兄,在下有意买下这口剑?只问你要多少银子?”这中年铁匠沙哑着嗓子道:“我这铁剑万金不卖!”程万年见他一口回绝,神情尴尬,在众弟兄面前无异是失了面子,不由得有些震怒,冷冷说道:“只怕这由不得你,想我程万年在道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从来都是我拒绝别人,别人从来不敢忤逆于我,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时面子须不好看。”
岂料这打铁的中年人见他气势汹汹,不为所动,冷哼一声道:“我说不,你又能怎样?”程万年一向在道嚣张跋扈惯了,今儿见这铁匠不知好歹,心想众弟兄抬举我为大哥,你一个小小铁匠偏偏不知好歹,与我作对,莫怪程某人心狠手辣。他想到此处,抬脚将那个大风箱踢飞,回手一掌将那个破衣少年打得翻滚而去,显而易见他这是杀鸡给猴看,以儆效尤。袁承天见这程万年如此蛮模霸道,心中有气,双手握拳,目中有火,便要出手,可是当他目光所及只见程万年身后那几个人都已刀出鞘,更有二人将背后弓箭取下,作势要放箭伤人;再看这中年铁匠见这阵势脸上毫无畏惧,只是将那铁剑操于手中,目光冷冷看着程万年他们,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似乎杀戮一触既,每个人心中都打算自己的心事。
嗤地一声,也不知是谁的手一松,弓箭射向那中年铁匠。眼见便要的中头脑。中年铁匠大吼一声,跃身半空,躲过这羽箭,岂料这时习拉风箱少年正在他身后,所以避无可避,一箭射中太阳穴,当场毙命。中年铁匠见状,愤怒异常道:“你们何苦乱杀无辜?”程万年非但没有怜悯,反而冷嘲道:“如果你早早献出这铁剑,那会死人?”中年铁匠大声道:“好奸贼,杀人放火你们还有王法?”程万年听了仿佛听到了从来未有的天大笑语,说道:“王法?世上谁给你王法来着,谁强谁就是王法!”中年铁匠血红的眼睛看了看这干恶人,挥剑索性与他们拼了。程万年见他挥剑冲来,毫不放在心上,心想你也只不过是个普通铁匠,能有多大本事?在程某眼中你也只不过死人一个,所以也不怎样放在心上。他见剑来,抽腰刀斩去,不料呛地一声,竟而将这腰刀削去半截,这下当场众人都惊咦出声,任谁也未想到此剑如此威力。程万年不由一怔,便是这一疏忽。这中年铁匠手中长剑一送嗤地一声刺入小腹,往上一撩,只见血污一片,不忍让人直视。程万年大叫一声当场毙命,骇得众人惊吓连连,不由咂舌不下。袁承天见此铁剑如此威力,也是心惊不已。老李见程万年身死当场,岂肯干休,大叫一声涌身而前,口中叫道:“大伙与他拼了!”言下之意不言而喻自是他虽有铁剑利器,咱们合众人之力便不信拾掇不下他。
众客商一涌而上,有先有后,只见其中一老一少动作迟缓,似乎心有不愿。他二人头戴毡帽而且拉得很低,所以面目便看不甚清。袁承天见他二人出手抬足似曾相识,一时却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只是有些影像。
众人挥刀扬鞭齐齐向那中年铁匠杀去。这中年人见他们欲以多胜,心中鄙视,脸上嗤嗤冷笑。老李见状大喝道:“你笑什么来着?”中年人道:“我自笑一群鼠辈没胆量杀人,偏要以多胜少,可耻啊可耻?如果将此事传扬到江湖之上,那还有得见人么?”老李听他出言讥讽他们这干人是鼠辈,心中焉有不怒之理?于是挥刀大声叫道:“大伙齐努力,将这狂妄自大的小子砍个稀巴烂,看他说话还张狂?”
袁承天在一个不为人注目的角落看他们争杀,心想且看他们谁更厉害,我且不动声色。中年人此时已杀红了眼,口中兀自说道:“鞑虏老子且不怕,还怕你们这些宵小之辈不成。”他手中铁剑舞得如风,飒飒寒气迫人,直压迫得人说不出话。袁承天见他使剑这姿式,忽然识出这中年人不就是昔日丐帮河北分舵舵陈平陈大哥——因为他为人耿直,不会巧言令色,是以不得帮主赏识,受人排挤,最终分舵舵主之位被褫夺,一气之下便流落江湖,每见不平之事便义所当为,大有古时郭解、荆轲之排难解纷之行为!便是轩辕神剑也是这位陈平陈大哥所赠,本意要袁承天领导天下群雄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可是现在袁承天之境遇尤是不堪,可说辜负了陈平一番良苦用心!可是袁承天虽在逆境,犹不自弃,依旧奋起抗争,只因放眼天下反清复明帮派似乎分崩离析,纵有少数也是各自分政,似乎一盘散沙,各自心中都有自己的算计,只为各自利益相争,任谁也没有把民族大义放在心中,尤为可悲是有时还兵弋相向,自相残杀,让敌人有了可乘之机,朝廷便联络各地有司衙门将其歼灭。眼见红日东升,不料又自西沉,本来可见光明,又复黑暗,岂难道人间正道是沧桑?虽然前途渺茫,可是他不可以放弃,如果他放弃那么汉人天下真的完了!便在他想像当口,只听一声惨叫一名客商被这陈平一剑洞穿小腹,血流一地,惨死当场。余众几人见状更加疯狂,挥舞手中刀剑齐齐向着陈平杀去。陈平那将他们放在眼中,手起剑落也都了帐,现在只剩下那一老一少头戴毡帽的二人。陈平铁剑横指斥道:“你们两个还不缴械投降,他们的下场便是你们的榜样!”
这带毡帽老者和少者双双取下帽来,看着陈平道:“陈兄别来无恙?”陈平静静看着他,忽然惊道:“你是萧迟月?”他又看向那少年道:“你是于令仪?”袁承天听陈平喊出二人名字,也是吃惊不小,仔细看去果不其然,可不正是萧迟月和于令仪二人。萧迟月道:“陈平你的轩辕神剑呢?”陈平道:“你管不着!”萧迟月道:“陈平没想到你也今日,落魄如此,这真是龙游浅底被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可是他又想想不对,这不是明明是将对方抬高而贬低自己么?可是要改口却又不能,只有作罢。
袁承天听这萧迟月这番话,便心中觉得好笑,一时禁不住笑出声来。萧迟月看了这个破衣少年,一时没有看出这少年便是袁承天,是以恨恨看着少年,手不由得将刀扬了扬,看情形是要向袁承天下杀手。于令仪见状自然会意,从腰间抽出短刀,一步步向这袁承天逼近。陈平也未看出这破衣少年便是袁承天,但是见于令仪要行凶,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伸手拦住去路,说道:“你要干嘛?”于令仪道:“不干你事,闪开。”这时萧迟月跃身而近,腰刀一展拦住陈平冷笑道:“陈兄,咱们许久不见,让萧某想念的紧,今个儿有机会也抻量抻量?”陈平见不出手已是不成,便道:“好,咱们武功上见真章吧?”两个人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剑去刀来,刀来剑去,一时不可开交,只是碍于陈平手中有这铁剑,萧迟月便不敢过于逼近,所以萧迟月虽然体力精沛,然后却处处受制,不得施展,便大大折扣。那边于令仪见这破衣少年可欺,便将手中短刀舞得飞花,刀刀向袁承天面门刺去,竟然下了死手,毫不留情。袁承天见他如此凶残,心道:“你们这两个丐帮弃徒,不思悔改,一有机会便行杀人诡计,今儿决不能饶过你们,否则还会出来作恶。”袁承天虽手无兵器,但瞥目之间见到适才锻造铁剑的火炉之旁正有铁钳——用以夹取炉中钢铁——便顺手抄手以为兵器,向着于令仪短刀夹去。于令仪见他形容枯搞,瘦得可怜——因为这一路袁承天都以野果充饥,渴了喝水,所以便形体销瘦,让人看了可怜。于令仪自然不把他放在眼中,只是想尽快除之后快,所以短刀所到之处嗖嗖冷风。袁承天此时手中铁钳伸张之间,想要夹住于令仪手中短刀。于令仪也非泛泛之辈,岂能就范,所以便施展全身所能,以避凶险。但是就事论事,他的内功心法怎么可以和袁承天相提并论,所以不出数十招,于令仪便有所不能,相形见绌,被人制肘,几乎不能反击,只急得满脸冷汗直冒,心中诧异:岂难道自己还不如一个小乞丐?袁承天忽然一钳而出,啪地一声夹住短刀,口中喊道:“去。”竟而将短刀夹取,复又甩手而出,夺地一声短刀插于草棚柱子之上,铮然有声,响之不绝。于令仪见自己短刀被夺,心有不甘大吼一声,扑上前来,要与袁承天同归于尽,生死以博!
袁承天无意杀他,因为他觉得于令仪也是可怜之人,为萧迟月所盅惑,以至做下忤逆之事,为丐帮所不容。虽然他有意杀自己,然自己却无意杀他,因为上天有好生之德,非十恶不赦之人而杀之也,所以他往往心生怜悯,觉得于人为善总是好的,他这念头总是难以改变,终其一生也无法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