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皇帝听上官可情这番言语,颇多感慨,说道:“天下人但知朕富有四海,又怎知心怀天下苍生,旰食宵衣,勤于政事,所以四海宾服,八方来仪,——可是近来外敌窥伺我天朝上国,意在侵我领土,朕更要绥藩固圉,不然祸生肘腋,可情你说朕能快乐无忧么?”上官可情道:“永杰你睿智天成,授命于天,该有这天下,他人恐怕纵有不臣之心,也难坐拥天下。”嘉庆皇帝道:“还是你知朕意,只是朕也是世间凡人,是人难免七情六欲,所以有时难免忘情!”
上官可情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这是纳兰容若的诗句,写尽人生悲欢,情离情别,最苦人心!嘉庆皇帝却道:“你记不记得那年朕写给你的书信?”上官可情点头。嘉庆皇帝道:“我还未忘记,写的是:朕亦是这样的汉子;朕亦是想你了!”上官可情闻言泪水潸潸不觉落下腮边。
嘉庆皇帝不无感慨道:“那年我奉父皇恩旨下江南,偏偏遇见了你。记得你那时是个小女孩,似乎什么都不懂,可是偏偏知道是非,如果不是你通风报信,只怕我落入那忤逆乱党手中必死无疑?”上官可情痴痴道:“不知为何我见你殊非恶人,不忍我二叔他们杀害于你,所以巴巴地赶去告诉你快逃。”嘉庆皇帝道:“却不知为何,我听你当我逃走,心中第一个念头却不是逃命,而是想多看你一会儿!先前我不知道世上还有如你一般的女孩子。”上官可情笑道:“永杰你也焉会插诨打科了,我那有那么好看。”嘉庆皇帝道:“江南水乡,吴侬软语,天下女子标致多在于此!”上官可情道:“我以为你做了皇帝便情性大变,孰料还是如往昔一般。”嘉庆皇帝道:“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朕永远是那样,永远不会改变。”他走近来,握住上官可情的纤纤玉手,看她光华的眸子里,满是凄凄戚戚惨惨,不觉诧异道:“你觉得不开心?”上官可情道:“太皇太后如果知道你宫中藏了个来历不明的汉人女子,她只怕又要要祖宗家法说事了。”嘉庆皇帝不以为然道:“如果真到那地步,朕也不会念及母子情深……”他言下之意便是不顾一切也要留上官可情,那么势必与恭慈太后生争执,后果不堪。上官可情急道:“永杰,千万不可以?她毕竟是你皇阿玛,不可以顶撞忤逆于她,否则是为孝,何以治理天下?”
嘉庆皇帝适才也是情急,一时说出不智的话来,听上官可情劝说,方才说道:“好,我听可情你说的话,不知还要隐忍多久。”其实他这话一语双关,一则是对恭慈太后容让,更兼对那摄政王多铎的隐忍,更是无以复加,因为表面上他是皇上,可是事事由多铎宰,便如此次事件,全由多铎一手操控,而且也不可查下去,因为篡改圣旨他自然不会承认,会销去证据,那样反而打草惊草,让他有了防备,对以后行事多有不利,所以还要隐忍和韬光养晦,只是潜龙勿用,因为他是天命所归,这皇授之以天,旁人断然夺之不去,又何必急在一时,将来总有杀他之时,那时节一并清除党羽,肃政朝纲,才是正道。所以想到此节也不再义气用事,反而心平气和,泰然处之了。
次日袁承天拿着皇帝手批来到军机处,从牢房将丘方绝尸身放入早已备好的马车,因为尸身用了防腐的中药所以面色如生,有阵阵香气,外人绝然不会想到这马车之中载有死人。袁承天驾车控僵驶出京都,回头再看早上的阳光,分外刺眼,心中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样子,反而多了几分担忧。车厢中不单有丘方绝尸身,更有那采薇姑娘,因为她要见义父安葬才得以心安,所以要与袁大哥一路同行,更有深一层原因,能看到袁大哥是她所想要的,因为她害怕这一次机会失去便没有下次见到他的机会了?
复明社总舵在浙江出海口外一座小岛,离大6三百里,孤悬于大海之中,仿佛一叶小舟在天地沉浮之间。小岛东低西高,东边有山石圆如明镜,白昼照见人影;西边有山石形如月芽,晚间亦闪闪亮,岛上这两块巨石蔚为壮观!丘方绝当年便给这岛取名日月岛,寓意不忘明室,因为日月二字合在一起,便为明字,说明要复明社门人弟子毋忘恢复汉家天下,驱除鞑虏内己任也。只可惜这丘方绝为了朋友之谊,自裁于宁古塔,可说英雄壮志未酬身已去,空使后人泪满襟!
袁承天和采薇姑娘二人雇一大船,扬帆出海。此时又见波涛骇浪,心中有种说不出的伤感,回想在宁古塔那些时日直如作梦,而人之生死忽然之间,没有定数,想想有时便万念俱灰,没有了信心;可是圣人有言: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也!我们诚然没有退缩的理由?天下芸芸众生谁不苦?袁承天见海浪拍来涌去,不觉道:“来日大难,人事难料。人生于苍茫天地之间,何其渺小,命如小草,在天地之间也许微不足道,谁也不会注意你?你生你死仿佛无关重要,只有自己心知悲苦!所谓生也悲哀,死也开脱!便如丘帮主也许参透生死大道,所以而殁,去往大欢喜!在我们看来是痛心疾的事,可是也许在他看来是正道,舍却臭皮囊,今日大欢喜。无嗔亦无喜,天地留我名!采薇你说你义父是不是这样死得其所,不是大悲惨事?”
采薇姑娘道:“我不懂什么生死之道,但觉活着就好!世间没有义父,我觉得悲苦已极,可恨清廷害了我义父,这仇一定要报,有一日要手刃那皇帝!”袁承道:“大谬不然,要杀丘帮主的是多铎王爷,其意转嫁于皇上,要复明社中门人弟子去找皇帝麻烦,双方斗得两败俱伤,无论那一方受损,于他都是有利的,可说这多铎不可谓不歹毒也!”采薇道:“不管事与非,嘉庆皇帝总是难脱干系。”袁承天一时觉得无可理喻。
日月岛上的人见大小姐回来,后面还有二个人抬着一口棺椁,很是诧异,不知这是干什么的?这时走出一人,正是日月堂主杜纵横,他见小姐回来,也是喜出望外,但是不见丘帮主,而见有人抬棺而来,觉得诧异,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又实在不敢想下去。
这时更有其他帮中长老走来,其中一个叫道:“这不是大小姐么?咦!”他抬头又见有两个人抬着一口棺木,心中诧异。这的采薇一干人走近,见他们惊诧的神情,戚然道:“这棺中之人便是义父,他是自断经脉而亡!”这时刚好日月堂主杜纵横走来,听采薇姑妮说帮主自断经脉而亡,多有不信,叫道:“这怎么可能?”他走近便要掀棺盖。袁承天急忙道:“杜堂主稍安毋躁,咱们到了厅中再做区处。”杜纵横见是袁承天,知他是个守信的人,便不再一意孤行。
在大厅中,聚集了不少帮主兄弟,他们听闻帮主殉难,多是神情悲伤,心想以后群龙无,该当如何?袁承天道:“丘帮主确实自断经脉而亡,是千真万确的,不信,大家来看。”他缓缓将棺盖拿下,只见丘方绝面目如生,殊无痛苦行状,仿佛生前参透大生死,已无憾事。众人见状心中唏嘘不已,各有心事。杜纵横道:“帮主宾天,乃是我复明社一大损失,然而事已生,追悔不已。咱们节哀顺便吧!目下之事,一是先将帮主入土为安,然而再行选出最佳人选。”他目光盯着袁承天手中那玉佩——此乃复明社帮主信物,也便是衣钵相传之物,得之者便为帮主,余人皆无异议。
他们在海岛西边择一地,掘地为冢,恭恭敬敬将丘方绝尸身捧入棺上,又用九九八十一枚银钉钉入,然后用土掩埋,又行左右手相叠于胸前,躬身下跪行礼,众人口中齐声说道:“煌煌天子,唯我汉人!四海之内,皆为兄弟!同胞之谊,骨肉相连。望我河山,万里迢迢。衣衫右衽,不为奴隶。夷人左衽,剃我服。不忘先皇,身死国灭。碧血丹心,忠义千秋!驱除鞑虏,复我中华!”他们每个人神情肃然,庄严如斯。袁承天听了也热血沸腾,心想:他们这些忠义千秋的好汉子,为民族大义,生死以之,蹈死不顾,可说大义人间,无愧轩辕后裔!
重回大厅,众人刚刚落座,忽报海上飘忽来了一艘大船,扬帆正向这小岛驶来。杜纵横心下狐疑:遮莫是清兵闻讯而来,想想不对,此岛远离大6,孤悬于苍茫大海之中,极少有人觉,海船从不经过,只有帮中熟知的人才会找来,其它人万难寻来。
忽然有人来禀道:“堂主,外面有人拜谒,说要见丘帮主,自称什么洪武门朱世杰。”杜纵横和袁承天心中便是一惊,不想这朱明后裔竟而寻来此处,看来此来必有所为。现在只有他杜纵横暂理帮务,便亲自迎出,因为此时虽是满洲人天下,可是天下汉人依旧心怀故国,心念明室。而这朱世杰是为朱家后人,他为洪武门领,意在光复汉人天下,只是他为人刚愎自用,从来自以为是,不将别人放在眼中,在他看来袁门和复明社全要归他所用,因为他们本是“反清复明”,为什么不能够归顺于他。可是袁门中人见他自高自大便觉得不能为他所用,虽然同为“反清复明”,可是似乎志不同,道不合,不相为谋。因为袁门是要驱除鞑虏,复我中华,选一才德兼备的人来坐拥天下,而不是让一个德不配位的人来执掌天下,那样更是一场浩劫,似乎还不如现在的嘉庆皇帝。这朱世杰的洪武门之所以难有大作为,皆因其人眼高于顶,全然不把别人放在眼中,似乎天下门派皆要归顺于他洪武门,因为他是朱明后裔,这样行事作风反而招至别人不满。
朱世杰见杜纵横他们迎出,并不觉得不妥,反而大喇喇道:“你们的帮主为何不出来迎接于他,反而……”杜纵横见他出言无状,便有些生气,可是转念一想:念在他是朱家后人,不与计较,便说道:“帮主不幸宾天!不知阁下来我海岛意欲何为?”朱世杰道:“我千里迢迢,历经苦难,远从大6而来,本是要与丘帮主共襄反清复明大业;——不料他却去逝去,真是可惜……”
杜纵横对这朱世杰亦有耳闻,知其才大志疏,非复有先祖朱重八遗风,世上多有,父亲英雄,儿子未必好汉!只是念在他是明室后裔,所以并未失却礼数。杜纵横道:“现下帮中事务暂有在下处理,至于共襄义举,只是时机未到……”朱世杰道:“昔日有丘帮主大义为先,不落人后。想像当时他率复明社子弟联络皇宫大内太监攻入禁城,险险便要拿下那嘉庆皇帝,只可惜天不助我明室,功败垂成,可以说是为憾事!”杜纵横不为所动,他知道当务之急不是去共襄义举,而是整顿帮中事务,复明社不能群龙无,选出帮主才是当务之急。
朱世杰这时拍了下手掌,身后几个人押着一人走来。当袁承天看清此人面目,险险惊叫出声,原来这人不是别人,却是嘉庆皇帝。他百思不得其解这嘉庆皇帝怎么会落入朱世杰手中。朱世杰道:“堂主,此人乃是当今天子——嘉庆皇帝。”他此言一出,众人都惊呼出声,任谁也未想到这俊逸脱俗的少年便是嘉庆皇帝,——因为先前众人都未见过,只听人传言他是位少年。今日一见果然是不同凡响,目光睥视之间,威严尽出,因为一个人的气质与生俱来,是佯装不出来的。
嘉庆皇帝目光睥视之间,忽然见到袁承天袁兄弟,心中不由一动,心想:他为全朋友之义,也是侠肝义胆的行为,只是自己现在成了别人的阶下囚——而这人却便正是朱明后裔子孙——朱世杰,真是有些不堪,不知袁兄弟看到我这种情形,会不会看我不起,以为我虚有其名,武功人品不过尔尔。他想到此处神情有些说不出的沮丧,仿佛一下没有了君临天下万世之慨,非是他无能,而是中了奸人歹计,有时那些自诩光明正大的人往往行事卑劣不堪,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他眼见又浮现半个月前,自己见袁兄弟辞别自去,带上丘方绝遗身前往复明社总舵。他觉得心有所系,便对外宣称染疾不早朝,让额娘恭慈太后与临亲政,因为他一向耳闻摄政王多铎为人刚愎自用,成为非议;虽然朝中大臣多对其一己行事的作风不满,可是又碍于他是摄政王权柄所在,有时便是年轻皇帝还要言听计从,所以只有隐忍。他这次出宫自然不愿让多铎问政,交于太后他才安心。虽然这多铎一向为人暴戾,可是他还不敢公然对恭慈太后不利,因为朝中还有皇叔舒尔哈齐与其制肘,虽然多隆阿将军明里忠心朝廷,暗中勾结多铎王爷,可是要他公然对抗恭慈他纵有天大胆子也不敢,所以朝廷中一时不会有危机,是以嘉庆皇帝携上官可情二人便服出宫,一路尾随。这日他雇了大船,起帆出海,船行一日,便觉饥饿便令船夫做饭。
船上是一男一女,那男子头戴斗笠,看不清面目,嘉庆也并未十分在意。船行大海只见月悬中天,万星拱卫,仿佛天下众臣拥护天子一般,不觉心中感慨,说道:“可情,你说天下是不是各有其主,所谓授命于天,该我满洲爱新觉罗氏拥有天下?”上官可情道:“天下之势,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这也是明室所以灭亡之原因,非是君臣相斗,亦是吏治腐败,天下民众流离失所,饥不裹腹,以至天下生乱,大抵天下大乱之征兆,人间非复有礼义廉耻之念,所谓洪水猛兽又现人间!”嘉庆皇帝道:“更有一层原因,国不知有民,民不知有国,这是历代王朝最危险征兆;而那位出道既巅峰的皇帝朱由检,偏偏手下是一群沽名钓誉之人,所以文死谏,武死战,以至这位睿智少年皇帝本来可以大有作为,因为他既位之后便诛杀祸乱天下的阉党,似乎能挽大厦以将顷,可惜为朝中众臣所裹挟,最终身死国亡。朕读史书,看到那李自成兵临bJ,要皇帝朱由检封王,本意无意杀害君上,只要朱由检签下城下之盟,便兵回西北做王;可是皇帝不允,以为朱家天下岂能与乱臣贼子分羹,以至义军攻破京城。朱由检也算是个英雄,不失先祖洪武之遗风,在煤山以身殉国,刚烈如此,试问天下帝王能有几人?朕甚是心仪这位皇帝,终其一朝一国,不和亲,不割地,不纳贡,不赔款,其气节令人叹服,其威仪武功远迈汉唐,皇帝终其一生,恪守: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上官可情见嘉庆皇帝说到此处,神情肃然,想像百多年前,朱由检在煤山殉国的情形,不觉目中有泪。嘉庆皇帝见她眼中有泪,为她揾去泪水,远望天上的月,说道:“天下君主多是敬重英雄好汉,痛恨数典忘祖,忘却礼仪廉耻,出卖国家的乱臣贼子。”?
上官可情道:“天下如你一般的又有几人可称英雄?”嘉庆皇帝道:“我爱新觉罗氏武功睿智皆胜前代,所以该有天下。想那朱由检虽也聪慧,可是也有不智之时,错杀袁督师,以至无人克守辽东,以至天下沦陷。有袁督师在,满洲人不能得志于中国,袁督师亡,则满洲人得志于中国,确然如此。你说这皇帝如此行事,天不亡明,可说是无天理!”上官可情听在耳中总是不快,看他志得意满,心想都怪当初我们汉人各自为政,一盘散沙,不能齐心合力一致对外,所以失却天下,让百姓流离失所,痛不自己!
嘉庆皇帝忽觉自己忘形,便话锋一转说道:“朕自承大位亲自躬为,本意满汉一家,不意天下偏偏有人要反清复明,与朕为敌,妄想恢复明室,可不是痴心妄想了么?”上官可情本要说话,却又咽下,心中只想:天下本来也不是一人一姓之天下,君主德不配位,难免失了天下,这也是天道循还,自然之理。
忽然那掌舵男子却道:“现在天下不是洪水猛兽?有时礼仪廉耻尽失!皇帝德不配位,有时洪水过后,灾民死亡枕藉!可是那位皇帝自以为功,还说什么朕躬体恤万民,只不过收买人心罢了!”嘉庆皇帝听这人出言相讥,斥道:“现在不比前代强之百倍?”掌舵男子道:“天下百姓心中依旧故念前朝,那是他们的本来邦国,而现在清国却是爱新觉罗氏一姓之天下,那来什么与民为乐。”嘉庆皇帝道:“我爱新觉罗氏虽兴于黑山白水之间,难道不该拥有天下?”
掌舵男子仰天长啸道:“直教在下晚生百多年,否则于那国家存亡之秋,定当杀却那帮乱臣贼子,通敌卖国的奸贼,你们爱新觉罗氏岂能坐拥天下?谁教我们汉人不努力,所以一败涂地!”嘉庆皇帝看着他恨恨的表情,道:“你是什么人?胆敢在朕面前直言不讳,大言不惭?可知这是死罪!”掌舵男子郎声道:“在下洪武门脑——朱世杰是也!”他随手掀下斗笠,露出本来面目。嘉庆皇帝不惊反笑,他处乱不惊,因为昔日在皇宫中见惯了尔虞我诈,所以现在反觉不意外!
嘉庆皇帝击节道:“好汉子,是姓朱的后人!只是有一点你要明白,今日不比往日,顺降朝廷才是正道,否则杀无赦。只要你解散洪武门,不与朝廷为敌,朕赦你无罪,终老天年,岂不是好?”朱世杰仰天大笑。嘉庆皇帝道:“我是肺腑之间,有什么好笑?”朱世杰道:“谁要你卖人情于我!如果我是贪生怕死之辈也不会是洪武门领袖了。”嘉庆皇帝见他本性不改,不由叹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现今天下根基已稳,你要反清复明只怕是痴人说梦,终究是水中月,镜中花,一场空欢喜。须知朕紫薇星座,授命于天,岂是尔等可堪比拟?”朱世杰道:“从来的天下是有德居之,无德退位。所谓天命所归也只是欺人之谈,终究做不得真!今日我要拿了你,以祭奠昔年扬州屠城、嘉定十日、广州大屠杀,所死亡枕藉的我汉人千千万万百姓!”
嘉庆皇帝道:“那是过往之事,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你们汉人又何必挂念于心,耿耿于怀呢?”朱世杰道:“我们之所以不能释怀,因为成为亡国奴,阶下囚的时候是连乞丐也不如。我们只有隐忍,砥砺前行,在黑暗中前行,因为前面总有明灯为我照亮前程的路!”嘉庆皇帝见他不可理喻,忽尔反驳道:“岂难道以前你们的汉人皇帝便英明天纵,仁爱有加了?还不一样食人灭性,一样的暴戾恣睢,杀人无数,他们心目中几曾有过民众?朕虽不敢自诩明君圣主,可是却不会无缘无故乱杀忠臣良将!”他言下所指远的自然是朱重八炮轰庆功楼将为国元勋几乎尽杀,可说最为悲惨;近的如那朱由检不也是杀人不问原由,一己行事。朱世杰见他亵渎先人,怒道:“杀人必有因!反正这天下蛮夷便不可拥有!”嘉庆皇帝听了仿佛到了天下的最为可笑的事,说道:“这样说来这天下岂非你姓朱的天下?而旁不能窥与?这岂非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便是圣贤如禹舜也不能坐拥天下,这岂非令人可笑?”
朱世杰被他一顿抢白,手中木桨一扳,说道:“小心了,招来。”一桨向着嘉庆皇帝头脑拍去。嘉庆见他情急杀人,不惊不怒,不嗔不喜,挥掌格外。要知他也是身有武功之人,要知皇宫大内御前侍卫和大内四大高手那都是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顶尖好手,虽然与那昆仑掌门和诸派掌门不能相提并论,可是武功亦是不遑多让。他平昔在皇宫忙完批阅完奏章,闲下来便与侍卫习武过招,以防万全。今日见这朱世杰倨傲想要杀人,心想:也好,今日也好切磋切磋,且看是你朱明后裔了得,还是我爱新觉罗氏子孙更胜一筹。他打定主意,便全神贯注应付,因为他知道这朱世杰决非泛泛之辈,否则也不会做到洪武门脑之位;所以不敢大意,唯有小心应付。
嘉庆皇帝见朱世杰招来,手中木桨犹自呼呼生风,似乎要一击必杀,仿佛有着不世之仇!想想可不是么?明亡于满洲人之手,当年杀害了多少无辜百姓,让天下人蒙难。江山自此更迭,成了爱新觉罗氏一族,他们自认为顺天应人,假惺惺后葬了那位刚烈如斯的皇帝朱由检,其实也只不过做给世人看,自以为仁大宽厚,其实这是卖人情于世人,让天下人归心。可是暗中却将朱明后裔赶尽杀绝,不让他们恢复邦国,犹如朱三太子一案,玄烨一生都在秘密捕杀朱三太子,凡是有关牵连人员杀无赦,其一生都在这梦魇中,可说是他本性,害怕江山重归汉人天下。是以今日朱世杰见了嘉庆皇帝分外眼红,仿佛中了疯魔,出手便见狠辣,势要毙其性命而后快!嘉庆皇帝身子一晃,只见银练一闪,手中已然多了一柄软如布匹的软剑,原来此剑藏于玉带之中,不用之时便随腰而入,对敌之时抽出在手可为防身利器。上官可情担忧道:“永杰小心。”嘉庆皇帝此时对敌,更不回头,说道:“理会的。”
朱世杰见上官可情分明是汉人女子,却偏偏和这嘉庆皇帝在一起,心中生愤,便认为不是好人,这也是他对满洲人的偏见,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目光之中对上官可情带有卑视。上官可情都不理会,心想:汉人当中未必没有恶人,那么满洲人中未使没有好人;怎么可以有此成见?
嘉庆皇帝剑在手,犹如银蛇向那木桨缠去,本意剑削木桨,顺势前行,逼其就范。孰料当地一声,长剑削在木浆出金铁之响,却原来此木桨乃是生铁铸就,表面斑驳,好似木头,其实则沉重有加,重达近百斤,非膂力过人之处的好手,才可以运用自如,败敌机先。也许嘉庆皇帝疏于大意,并未将这相貌平平,毫无出众之处的朱世杰放在眼中,以至失了先机。朱世杰用力将铁桨扳出,一股强大劲风直扫嘉庆皇帝。嘉庆皇帝顿感胸口窒息,一口喘不上来,便向后连连退去。朱世杰步步为营,铁桨更不稍停,一招“青龙问月”一桨直向前胸膻中穴点去。嘉庆皇帝长剑下格,可是似蜻蜓撼树不为所动。朱世杰忽尔招走奇绝,招法诡异,不攻反而向甲板拍去。嘉庆皇帝见状不知所为?上官可情心中一怖以为他要打穿船上甲板,让海水涌入,沉船于茫茫大海。其实不然,甲板未断,船身巨摇,人在船上摇晃不定。上官可情生长江南,惯于划船驾舟,对此一道驾轻就熟;可是对于这嘉庆皇帝却是不能,因为他生长北方,少到江南水乡,更少出海扬帆,因为他毕竟一国之君,政务繁身,那有时日去出海驾舟。他一时但觉胸中更是烦恶。
朱世杰哈哈大笑道:“亏你是皇帝,于此也不能够,还不如我等草莽之人。”他收桨于手,欺身而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他周身几处要穴,脑户穴于百会穴处四五分处、上星穴在处一分陷中地方、前顶穴于百会穴前一寸五分处、后顶穴于百会穴后一寸五分处、玉枕穴位于脑户穴旁一寸三分处、亦有通天穴。他点嘉庆皇帝这几处穴道也只是旋踵之间,刹那间事。待嘉庆皇帝回过神来已是不能动弹。上官可情本要奔来相求,岂料船上那女子格格一笑道:“你还怜惜他?却忘了我们汉人天下沦为夷狄,全是如你一般不知自尊自爱的人所造成的?”上官可情却道:“你只知道一味杀人,为了所谓的什么朱明天下?可是你所想要的只是你一个人的天下,无关乎天下百姓的?现在天下太平,胜于往昔,万民安乐,不是很好么?你们偏偏倒行逆施,自以为是,以为天下还顾念前明?也许有的,只是那些迂腐之人,在我一个小女子看来不论汉人抑或满洲人谁做皇帝,都不重要,只要对天下百姓福祉,善莫大焉也就是了?岂但汉人坐了天下便万世升平了,也不见得了,未使便比别人杀人杀得少了?”
朱世杰听了上官可情一番话,气上心头,便要挥掌拍下,取其性命。嘉庆皇帝道:“休伤可情,要杀你杀我便了,何必为难一个弱女子,也不怕将来天下英雄嗤笑?”朱世杰见这嘉庆皇帝对这上官可情一往情深,不禁为之一动,随既又笑道:“总是你们死的时候,只是不是现在。”他让船上女子将上官可情缚住,放在舱下,随后说道:“咱们去复明社日月岛,要他们归我所用,共襄义举。”这是以往经历,袁承天自然不知道这位少年皇帝甘冒风险带着上官可情出宫,扬帆出海寻他,岂料横遭不测,落入人手,以至有今日之耻。
杜纵横见朱世杰将嘉庆皇帝带来,也是心中吃惊不小,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之好,因为兹事体大,自己非有应变之能,况且帮主丘方绝又死,如果有他老人家主持帮务,定然会对此事处理得当,游刃有余,奈何自己非有其能,正怔忡不知所为。忽见袁承天神情泰然,不为所动,似乎已有应对之法,便转目光看他,意示要他出头止息纷争,可是他却忘了这样一来未免喧宾夺主,更是大大不妥。袁承天焉是不知他的意思,奈何这是他们复明社的帮务,外人似乎不容置喙,所以他才泰然处之,静观其变,只有到了万不得已时自己才可以出头,排难解纷,至于那义所当为便是另当别论了。一时之间空气似乎都凝固,有些窒息了。
朱世杰见杜纵横犹疑不决,便先宾为主说道:“贵帮正是前任丘方帮冥日,在下本来不便多所打挠,但是此事关乎我汉人的天下,所以如果当断不断,反为其害,莫如现下咱们杀了这满人皇帝,立下盟誓,共同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当年我先祖洪武大帝亦是这样的口号,号召天下民众驱除蒙元,让倒悬乾坤正回正轨,这也是天下归心,人心所向!杜堂主此等忠义之事,你还犹疑什么?”他说话似乎无可厚非,可是杜纵横实在有些不愿,因为他见这朱世杰依恃自己是朱室后人,行事作风让人生厌,颇有些咄咄逼人,强人所难的架式,心中便有些不满,可是碍于情面,不便驳回,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他身后转出一名复明社的年轻弟子,正是血气方刚时,见这朱世杰这姿态便心生反感,跃众而出戟指道:“此地是我复明社总舵,那有你外人说话的份?——虽然你是朱姓孑孙,可是也不能强人所难。”
朱世杰道:“你是什么人?要他多说。”这名弟子腰子一拔道:“我只不过是帮中一个无名之辈,虽然藉藉无名,武功低微,可是平生最见不得小人
众人眼前一花,只见朱世杰跃身到那名弟子身边,手起掌落,这一式快如闪电。不待众人看清缓过神来,那名弟子闷哼一声倒地身亡。众人方始看清这人脑中间中了一掌,鲜血流下,已是无救了。杜纵横此时心中恚怒,心道:“纵使我门弟子出言无状,你也无权杀人,——而且在我们帮中,直是岂有此理?”他大喝一声道:“你虽远来为客,却也不能够随意杀人。”朱世杰道:“遑论杀一个人,将来这天下都是姓朱的,至于杀人在下可比之别人差远了。”杜纵横此时也是气冲脑门,无所顾忌,也不怕这朱世杰放在眼中,冷冷道:“你自去复你们的朱姓天下;我们复明社自复我们汉人天下,各自为政,各不相联。你对这皇帝要杀要剐与我们并不相干!本来远来是客,定当把酒言欢,奈何志不同,道不合,不相为谋也!这便请吧!”说着作势请朱世杰一干人离开海岛。
朱世杰几曾吃过这闭门羹,眼中冒火,恨声道:“杜堂主,如果我偏不走呢?”杜纵横冷笑道:“肃客入座是我意,但是送君归程亦是我之意,这便请吧!”杜纵横已经把话说的相当明白。朱世杰几曾受过这气,在他眼中这复明社上上下下都要对他这位朱室王孙恭敬有加,毕竟他们也是要反清复明的,可是今日看情形却是自己不受他们欢迎,甚至还遭到他们排斥和厌恶。你说让他这位自诩天之骄子,将来授命于天的人如何承受的了。袁承天见这情形双方骑虎难下,非有一位干旋之能,从中调解,否则难以解困。他刚要说话却见被制的嘉庆皇帝笑道:“一群乌合之众,跳梁小丑罢了。”他此话一出,众人予头便直截对准了他。
袁承天心中直是纳罕,不知平昔睿智如他的嘉庆皇帝缘何此时说出这样不智的话来,正当双方剑拔弩张之时,他偏偏火上浇油,可说不作不死。不由看了他一眼,只见这嘉庆皇帝笑意中带着狡黠。袁承天心中立刻明白,这是他见自己厕身这干他眼中所谓的“忤逆乱党”之中,眼见他便身异处,而无动于衷,心下难免有气,所以有意激怒双方,让他不得不出手。袁承天心想你何必弄巧成拙?本来我己筹划了一个方法,可以让你解困脱厄,现下可好,自己若再说话为其开脱,难免有从犯之嫌疑?你说你让他如何办法。
先难的是朱世杰,他听嘉庆皇帝此一番说话,不怒反笑,说道:“我们是乌合之众?那么你呢?沦为阶下囚,还自以为是?将来死得是你,而不是我?好,今日便教你见识见识乌合之众的厉害。”他再无顾忌,提掌便要拍落,取其性命。在这生死攸关之际,袁承天再不能坐视不理,否则于良心上过不去,因为这嘉庆皇帝虽不能说圣明如天子,可是他为人磊落,是个英明的君子,不是昏庸无能的人。再者他是清心格格的皇帝哥哥,自己总不能见他死于人手,而置之不理,那样殊非英雄所为,有辱门风。九泉之下的先祖和爹娘亦会看他不起,是英雄好汉便恩怨为明,暗里下手杀人殊非英雄所为。他虽不能出面干涉,可是暗中动手也是可以的。他右手双指扣一石子,用尽平生内力弹出,于这混乱之中凌空飞去,众人正全神注视在朱世杰和这位嘉庆皇帝身子,自然不会注意到谁弹射出还石子。这石子去势之疾,用力之劲,方位拿捏之准,正是天下少有。
这石子正击打在朱世杰的耳上三寸天冲穴。朱世杰因为全神贯注要杀这嘉庆皇帝,未料当场竟有人偷袭自己,而手法劲力之奇准,可说天下罕有。他刚要回头去看场中是谁胆敢出手伤害自己。不料又一石子飞来,击打他手腕处阳池穴,不觉手掌麻木,再也落不下来,尴尬之极。这实实在在在众人面前出丑。嘉庆皇帝笑而不语,心想:就你这能为还枉想得有天下,不是让人可一笑么?
众人见状都是惊鄂连连,心想岂非咱们中间混进了朝廷的内奸。便在此时有人来报,在杜纵横耳边低语,旁人自然不能与闻。但是袁承天却听得明白,只隐约听那名复明社弟子说什么罗军门率三千兵士驾海船正向此攻来,船有红衣大炮,甚为厉害。接下来便是说该当如何应对?袁承天心中一惊,不知这位罗军门如何嘉庆皇帝被囚在此岛?但是转念一想便明白,以那皇宫大内侍卫和血滴子之能,天下焉有打听不到事?——更何况这嘉庆皇帝被人挟迫至这海岛,一路行踪难免有蛛丝马迹落入人眼。看来这位罗军门巴巴地赶来,定是为了请功领赏,解救皇帝于生死危难,本来就是奇功一件!世上之人,谁不想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如那陶渊明那般青山高士世间又有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