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左手抚在桌案上,右手端着一只碧玉茶杯,从衣袖中攀缘而出的藤蔓刺青自他平滑的手背蔓延到纤细的指尖。
仿佛没有注意到来人一般,男人朱红的唇印上玉色的茶杯,悠然自若地呷了一口。
茶水入口而落,男人喉结滚动之间,方紫岚只觉得脊背寒。
她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感觉说不出的妖异。隐隐的危险气息弥漫在她的周围,让她本能地握紧了藏在斗篷下的手。
“卫大人!”卫巍的声音打破了帐中的沉默,他走到方紫岚身旁,对着主座上的男人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我把方大人请来了。”
男人这才抬起双眸,漫不经心地看向站在他面前的人。
他的瞳仁颜色偏浅,透着淡淡的琥珀光。整双眼眸看似清亮,实则却是没有掺杂任何感情的冰冷无比,虚无得近乎荒芜。
“方大人,你来了。”男人的唇角扬起小小的弧度,方紫岚没什么反应地立在原地,等着他的下文。
“此前方大人来京郊大营点兵,我公务在身未能与方大人一见,倍感遗憾。”男人的笑容中多了一分玩味,“今日得见,方大人确是不同凡响。孤身一人,就敢直闯京郊大营,令人钦佩。”
方紫岚定了定心神,朗声道:“既是卫大人请我前来,那我便称不得一个闯字。”
男人微微眯了眯双眼,“我倒是不知,何时请过方大人来此?”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卫巍面如土色,身形抖了几抖,求助似的眼神望向方紫岚。
“我是什么人,重要吗?”方紫岚不轻不重地打断了她的话,“现下这种情形,生死攸关。身份地位都无关紧要,并非谁人金贵便可逃过瘟疫,不是吗?”
云轻寒抿唇不语,任由她继续说了下去,“既然你收留了我姐妹二人,那么我们必当竭尽心力。虽然不敢轻易和你承诺什么,但无论是王伯、你爹,还是村镇上其他染了瘟疫的人,我们赌上性命,定会医治到底。”
她说罢看向阿宛,只见她微微颔,“姐姐,干正事吧,我先试试看你的法子是否管用。”
“好。”方紫岚点头应下,阿宛想起什么似的从怀中拿出一方丝帕递给了云轻寒,“这丝帕我拿草药浸泡过,对防止染上疫病有一定的效果,轻寒姑娘你戴着吧。”
方紫岚看着阿宛为云轻寒戴丝帕,出声问道:“阿宛,这丝帕你做了多少?”
“没多少,我备了六方,之前给了嫣儿姑娘一方,再加上你我和轻寒姑娘各一方,如今就只剩两方了。”阿宛转头看向方紫岚,“你是想让我给医馆内没有染病的人每人一方?”
“是。”方紫岚眉头微皱,“但数量上来说,怕是不够。这丝帕做起来费事吗?”
“丝帕倒没什么,关键是浸泡的药,做起来有点费事。”阿宛纠结了一瞬,从怀中把剩下的两方丝帕全都拿出来交给了方紫岚,“你先拿去用,浸泡的药我想办法再做一些。”
“行,你有需要我做的尽管开口。”方紫岚接过丝帕,问云轻寒道:“轻寒,医馆内未染病的人除你以外还有几位?”
云轻寒伸手欲接,正好看到已经把车都安置好了,刚回到院中的阿俊,便招手喊他过来。
阿俊站在离她们很远的位置,期期艾艾地不敢过去,“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云轻寒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正尴尬间就听方紫岚道:“轻寒,我有事要拜托你。”
“我担心医馆人手不足,烦请轻寒你替我找找村镇上其他愿意收治染病之人的医者,大家戮力同心,能救一人是一人。”方紫岚话说得诚恳,云轻寒一口应下,“不过王伯和我爹……”
“你且安心,我和阿宛应付得来。”方紫岚微微一笑,“再说不是还有小环姑娘吗?”
“小环还不知道二位姑娘的事,我先去和她说一声再去找人。”云轻寒说完正待离开,却忽的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问道:“阿岚姑娘,若是没有医者愿意帮忙怎么办?”
“这就要看王伯了。”方紫岚好整以暇地看向默然垂泪的王伯,他听到有人提到自己迷茫地抬起头,“什么?”
“财帛动人心。”方紫岚眼中精光一闪而过,“若是大家能够齐心协力共克时艰,只要瘟疫过去,王伯不仅愿意为所有出力之人提供报酬,还会刻碑立传,传颂各位的功德。我说的对吗?”
方紫岚淡然道:“若非卫大人扣下曹副将,我也不会在此。卫大人这请人的方式,也很特别。”
“曹副将回京之后未曾来京郊大营报到,擅离职守又没有接受指挥调配,如此做派我就是军法处置了,也是理所当然。”男人轻哼一声,笑道:“方大人也曾是北境之主,军中主帅杀伐决断,竟会为了这等人来向我兴师问罪?”
方紫岚抿了抿嘴唇,硬着头皮道:“曹副将随我去北境,编制划归已是北境之人。如今与我一道回京,自是要入我府上名册的。”
“方大人此言不错。”男人不置可否地颔道:“可惜乱了章程。若是方大人诚心要人,应是在回京的第一日便让曹副将拿了文书来京郊大营,何故拖延至此?”
“我……”方紫岚自知思虑不周,现下说什么都像是借口,竟生生被他噎得无言以对。
男人却似乎来了兴致,趣味盎然地偏头看着她道:“方大人,如今你公卿之身尊荣备至,难道要以权位压我一筹,强行带走曹副将吗?”
还不待方紫岚答话,又听他道:“不过方大人行伍出身,最是知道军无信不立,自是能体谅于我,必不会得了权柄便威势逼人,我说得可对?”
方紫岚面上被他驳得无话可说,心底却只觉得愈后怕。
他的每句话看似是为她留有余地的处处为难,实则是游刃有余的字字诛心,让她根本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