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树抬手,抚摸她柔顺的发顶,“菖华,世间事,总有尽头,切莫执念太深。即便将来为?师身陨,你独个儿也要好?好?活下去,小青山的无名是个好?孩子,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去找他?玩。”
“我不喜欢他?,才不要跟他?玩。”那时菖华不为?以为?,她的师尊顶厉害顶厉害,修为?了得,又不喜争斗,怎么会死。
无奈苦笑?一下,指尖细细梳理她鬓角碎发,挑起她的脸蛋,紫树轻叹道:“我的小花,好?像变白了一些呢。”
“真的?”菖华更加雀跃,屁股上要是长根尾巴,都能摇到天?上去。
“那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好?看?多了,我穿紫色呢,紫色跟我配吗?紫藤花那样的紫。”
“配,你穿什么都好?看?,你最好?看?。”手腕翻转,指尖藤花幽然绽放,紫树为?她别在发间。
菖华羞涩,拥她拥得更紧,“那还是师尊最好?看?,嘿嘿——”
发乎情,止乎礼,她们之间纵有亲密,也不过如此了。
第?二年的盛夏,紫树终于集齐材料,为?菖华炼制出一具完美的傀儡之身。
然而,傀身出炉时,却没有像红绽那般,惹来上天?垂光,霞蔚千里。
风翻电转,水覆难收,千雷万霆,激绕其身。
世人?都以为?,紫树是因渡劫失败而陨落,却不知,是往后数百年的冤孽罪果,都报应在了她的身上。
她真身受损严重,若非神树舒展枝桠,略替她抵挡一二,她恐怕就要命丧当场。
口鼻不断流出鲜血,肺腑绞痛,紫树强撑爬起,蹒跚返回小屋。
“这么大的雨,小花肯定吓坏了……”
白?烛半残,焰照幽夜,惊怖雷雨夜,做师尊的怎么能把自己的小徒弟独自丢在房中不管。
周身血迹清理,换下脏污的衣衫,长发梳理得柔顺,掀开纱帐,在床角找到那团鼓鼓的棉被包,倾身揽进怀抱,紫树轻唤道:“小花。”
像个花骨朵“砰”一下绽开,里头人两条细瘦的手臂伸出,紧紧环住她脖颈,“师尊,小花怕。”
怕是应该的,天地之怒,雷霆之威,本就为震慑而存在,失去对生命和自然的敬畏,妄想?逆天而行,理应受到惩罚。
“是应该怕。”她虚弱的声音被窗外嘈杂的大雨掩盖,“怕就不要犯错,要乖乖的,听为师的话。”
“那我不怕。”小脑袋钻出来,瞳孔倒映着烛火,过?分明亮。
天生犟种。
这世间?最?坏的结局不过?是死,她的小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确实没什么好怕的。
有什么样的师尊,就有什么样的徒弟,也是早该想?到的。
耗费无数天材地宝,紫树为菖华炼制出了一具世间?绝顶的傀儡身。头颅、四肢、躯干,处处都分毫不差,连后颈和腰窝两颗小痣也不偏不倚。
依着吩咐,菖华服下丹药,躺进炉子里去,开始还有点紧张,抓着人袖子,“师尊不会是厌弃了小花,当真要烧死小花吧。”
“要烧死你,直接把你挂到那棵火树上就是,何必这么麻烦。”紫树直言道。
菖华歪头,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而且我已经?服下丹药,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
“傻孩子。”紫树抚摸孩子稚嫩的小脸。
是怎么走上这一步的?从来自诩清醒睿智的紫树真人,竟然为了一个小丫头,踏上逆天而行的死路。
还是早就厌弃眼?前的一切,干脆破罐破摔。
自羡松离开,她常常感到孤单,即便无人对弈,品茗、赏雪、听雨,这些事她独个儿?也能做,但?几次尝试,都了无兴味。
活得太久,也并不完全?是件好事,也怪不得,她迟迟不能飞升。做人尚且如此,做了神仙,岂不是更寂寞?
两千年,跟随仙岛四处漂流,这天下的美景她早就看?遍了,人伦善恶,早是离奇也见怪不怪。
无趣,真真是无趣。
遗忘是上天恩赐,死亡亦是解脱。紫树覆掌,遮盖她的双眼?,“别怕,睡一觉就好了。”
经?炼炉造化,三日后,菖华肉身魂魄和那具傀儡身彻底融为一体。
她不是僵硬的木头,她有血有肉,会哭会笑,双眼?漆黑灵动。只是她的体质彻底改变。
“如何?”紫树轻声问。
眼?睛睁得大大圆圆,菖华认真感受。
如此轻盈,像风,像云,水汽的浓厚可以通过?皮肤感知?,站在山顶,远方海面,渔船桅杆上积年累月的磨损痕迹也一目了然。
“仅仅开启灵窍就这么厉害,我以后该有多威风呀——”菖华简直不敢想?。
书?本不再枯燥,各类法术、咒语一学就会,原来修仙那么好玩。她很聪明,只是原本天赋受限,如今脱胎换骨,理应风举云飞。
世变有渐,著寒暑然。
生命的交替,像飞鸟掠过?天空,了无痕迹,菖华沉迷书?本和修炼,紫树的衰弱,一时没有察觉。
起初,紫树尚能勉强维持人形,照料菖华三餐起居,但?一根树,倘若根系有损,仅靠树干储存的能量,又能维持多久?
初冬季节的一个平凡早晨,紫树最?后一次以人形示人。
屋里烧了暖炉,菖华趴在垫子上看?书?,紫树隔窗相望,心里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如实相告?小东西又要哭了,哭起来就没完,半天哄不好。
还是骗她,比如为师即将飞升成仙,到天上去过?好日子,你留下来看?家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