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车的窗户没有打开,车内开着暖气,所以,在这一扇窗户相隔的世界之中,他没有因为外面的雨而感到寒冷,而此时,他的额角流下了一滴汗水,他握着方向盘的双手似乎也无法控制住车的方向。
——人有三个问题。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那么第一个问题,他是谁?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的年龄,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似乎从一开始,自己的名字和年龄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好像这些信息都不重要,他在自己的大脑之中搜寻着,他找不到任何一个名字,他是谁?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第二个问题,他从哪里来?
……我知道的,我应该知道的,我一直想要回去的那个地方,我出生的地方,我生长的地方,承载着我的童年、我的青年和现在的我的地方……我应该记得的,我应该知道,知道这过去的几十年里面我生活的那个地方……
那是哪里?他想不起来。
最后一个问题,他要到哪里去?
这个问题,他不知道,他很想回答说他要到的地方是自己的家,可是他现在连自己的家在哪里都不知道,他又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他说不出一个具体的地址,完全说不出来,为什么之前一直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好像这些问题他就不应该思考,仿佛一个预先设置好的轨道,他只是在这一条轨道上行走。
而他为什么会想起来?
好像就是因为刚才天空的变化,让某些东西在长久的沉寂之中重新回到了应该存在的地方,他的记忆不仅被修改过,甚至……被删除了很多的部分,不对,那他对于城市的印象又是从哪里来的?他印象中的那个城市又应该是什么样子?
他想吐。
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过往并不是自己理应知道的那样子,他的记忆,能够证明他存在的一切,在他的大脑之中都没有任何迹象。
他死死抓着方向盘,他看着前方的路,车灯照亮了很长一段的距离,一直照射到他的双眼看不见的地方,雨刮器在疯狂运转着,将落在车窗上的雨水全部刮下,然后新的雨水覆盖在上面,雨刮器就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他的右脚死死踩着油门,引擎的轰鸣声很响,只是被雨声盖下去了。
他到底是谁?
他的人际关系是怎么样的?他的父母是谁?他的亲人有没有名字?他的家庭住址呢?身份证明?他想不起来,什么都想不起来,在意识到这些问题的时候,另外的一种本能在压抑着他,让他不要去思考这些问题,这或许是大脑之中的某一种机制,一种被其他人植入其中的机制。
他要想起来。
哪怕是被凭空制造出来的东西,也应该拥有被制造出来时候的记忆。
现在,除了回到他那无法被记住的家,他还有了另外一个目标,他需要知道他是谁,他需要了解到他是谁,刚才明白的事情让他的内心产生了恐慌,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要在此停下,正相反,他要继续向前,直到一切事情都被他知晓。
“呼……”
他呼出一口气。
至少,现在应该没有什么东西会出现阻拦他……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天空出了一种粘稠的声音,并不是打雷的声响,而是一种粘稠的、沉闷的声音,仿佛把一个巨大的粘液块塞进一个极为狭小的缝隙之中,这种声音完全盖过了雨声,或者说,在这个声音出现的时候,就连雨水下落的声音也停止了下来。
他没有踩刹车,而是继续前行。
他看见,在天空之中,在某一个点之中,有一个‘东西’被强硬地塞了进来,最初是一个团状的物体,然后从那团状物之中延伸出了某些线条一般的东西,那些线条在天空之中摆动着,连接着团状物,在整个天空之中漂浮着。
那是什么?
他的心中有一个答案。
即便在他的记忆之中,他找不到一个具体的学习信息,但这些信息就这么直白地在他的脑海里,从一开始就在,那是一只水母,他的大脑告诉他,那是一只巨大的水母,漂浮在天空之中,在雨中游荡的水母。
那一只水母的大小已经过了一个人本应该认知到的大小,很显然,这是一只不现实的水母,目前那只水母只是漂浮在空中,从某一个狭小的间隙之中出现,停留在这里——停留在这个下着雨的城市之中。
他感觉自己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平稳了不少。
深呼吸,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别害怕,别害怕。
只需要向前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