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杏佛抬头,一脸池鱼之殃的无奈,“夫子,学生无辜啊,学生是懂的,可不敢质疑您。”
王思高哼了一声,“知道你懂,但你这两个狐朋狗友不懂,你不得带带头?”
在座学子之中,就属马杏佛年纪最大,对于他,王思高其实是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
年幼失怙,家境贫寒,母亲是个浣衣娘,早年也算受尽求师之难、饥寒奔走之苦。
可如今,也仗着天资不错,肆意挥霍韶华,整日与张钧成、李刁这样的拿粗挟细,揣歪捏怪之辈混在一起,虽说可能是为了酒肉朋友的那顿酒肉,可时日久了,难免不沦为下一个方仲永。
其实这三人同伙欺辱朱颖之事,王思高早有耳闻,若是只有张钧成和李刁,便是狗咬狗,他懒得管。
但多了马杏佛就另当别论了,至于那个朱水生姐姐朱滢的告状,全然因为马杏佛的面子才揭过的。
马杏佛没有立刻应声,只是低着头,暗道真是走背字,今天朱颖没来,杀鸡儆猴的就变成他们三个了。
李刁与张钧成对视一眼,倒是默契无间,将这笔账平摊在了王思高和朱颖身上,不过王思高到底是治学夫子,开罪了他家里面也不好交代,只能是先拿朱颖撒气了。
马杏佛站起身来,对着王思高一脸谄笑,“夫子您消消气,大人有大量,哪能和他俩一般见识,什么叫做不学无术?不就是他们这样吗?至于学生我,倒是委屈,我一直都是潜心笃志听您教诲的。”
王思高冷哼一声,倒也不揪着他不放,只是给了个台阶道:“你说你潜心笃志,那我问你,这雉鸟为什么更多时候被叫成野鸡?”
马杏佛勾唇一笑,便知王夫子是真心让他借坡下驴的,回答道:“因为避讳,前朝曾有位吕后名雉,为尊者讳的缘故,所以雉鸟就改为野鸡了,夫子三月前讲的《辩讳》一文中提到过。”
此言一出,众学子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虽说闻道有先后,却也不是入学有早晚早就的,马杏佛果然还是这般不同寻常。
王夫子治学,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别说三个月前的文章了,三天前的他们都记不住啊。
新来的学生这会儿连三、百、千、千这等蒙学读物都没翻看明白呢,马杏佛虽然求学已经一年半载了,但按王夫子的说法,他若是不那么疲懒的话,今年就已经能着手准备县试了。
王思高面色稍微好看些,这个马杏佛,算是一众学生中最有灵气的了,虽然不学好,奈何有几分聪慧,还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若是再读几年书,科考八股暂且不谈,贴诗、判词算估摸是拿不住他。
等叫他过了县试,或当个案,便是一鸣惊人,他尚且年轻,再熬几年,只要不成白童生,自己这个夫子也都与有荣焉。
念及此处,王思高终于不再计较他那狐朋李刁的狂悖。
王思高问道:“那天我举了些避讳的例子,不知道你有没有举一反三过?”
马杏佛恭敬说道:“学生记得些的。”
“你说说看。”
“楚州孝子徐积,孝行闻名,自幼丧父,因父亲名为徐石,终身不用石器,行遇石头则避而不践。其孝行被乡人传颂,名声显于京城,震动朝廷,所以朝廷诏赐绢米。”
王思高微皱的眉头缓舒,板着脸不露笑意。
“还有吗?”
马杏佛继续说道:“田登做州官时,自讳其名,州中皆谓“灯”为“火”。上元节放灯,州吏贴出榜文云,‘州依例放火三日’。”
见马杏佛连“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由来都能引经据典,王思高不由老怀甚慰。
王思高再问:“还有吗?”
其实到这儿已经满意,再多问便是意外之喜了。
马杏佛不待沉吟,又开口,“被追谥景皇帝的李虎,因为他,‘狐假虎威’成了‘狐假豹威’,‘放虎归山’成了‘放马归山’,‘三人成虎’成了‘三人成兽’。”
王思高还问:“还有吗?”
马杏佛见好就收,明明肚里有墨水,却故作赧颜道:“惭愧,学生一时想不起来了,不过也刚好举一反三了。”
王思高微微颔,教训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说的这些都对,可也都不是讳嫌名的,《辩讳》中提到的两种反例,二名和嫌名,一个没沾。”
所谓二名不偏讳,即尊、圣、亲者名二字中的单字不避讳;不讳嫌名,则是可以不避讳近音而不同字的。
马杏佛点头,认真道:“学生明白的。”
王思高摸了摸胡子,有意考校学问道:“不如你再举些不讳嫌名的例子?毕竟当时昌黎先生那篇文章写得虽好,结果却是泥牛入海,收效甚微,令人唏嘘。”
马杏佛思索不过片刻,便斟酌开口道:“杜少陵,其祖父名审言;苏东坡,祖父名序;王摩诘,其母出身乃是当时五姓七望之一的博陵崔氏,‘审’与‘沈’,‘序’与‘绪’,‘崔’与‘催’等字读音相近,然其存世之作中,均无刻意避讳嫌名,学生可以列举一二。”
见马杏佛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王思高也懒得叫他显摆,直接挥挥手道:“不必了,你坐下吧。”
马杏佛刚落座,李刁却站了起来,一脸得意。
“王夫子,如此说来,学生也能举例。”
“哦?”
王思高眉毛不由一挑,那还真是太阳打西面出来了。
没抱太大期望,他语气淡然道:“你且说说。”
刚才王思高只顾着看马杏佛了,是没看到,张钧成叫李刁附耳过去,窃窃私语,轻声撺掇什么——因为碰巧看到了学塾之外,两个身影相伴走来。
看了眼窗外,卡准了时间,李刁自信一笑,朗声道:“回夫子的话,朱颖他姓朱,他爹要是头不戴绿的话,应该也姓朱,但他老子还是个杀猪的,不仅近音,而且同音,照样没有避讳。”
相较于马杏佛的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李刁的粗鄙之言顿时引得哄堂大笑。
王思高这回没有生气,也是他被逗笑了。
他摆了摆手,无奈道:“话糙理不糙,这次就算你答对……”
话未说完,听了囫囵大概的朱颖便踢门而入,怒目圆睁。
“李刁你妈了个逼的!放你娘那臭私窠子淫妇歪拉骨接万人的大开门,驴子狗臭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