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丘巷,有福茶肆中。
陈含玉、庾元童二人对坐一张小四仙桌。
碍于两人或英武飒爽或雅懿深醇气势,茶肆之中即便人满为患,这张四仙桌空缺的两面却迟迟不见那不长眼的拼座。
李嗣冲面前摆着一碗热腾腾的烂肉面,毫不顾及形象的吃着,庾元童只是看,没有点什么。
抛头露面的妇人白氏不敢多招呼这二位,庾元童他不认识,李嗣冲这张假面皮却是终生难忘,这位仪銮司头领曾将自己的丈夫捉入诏狱之中,那哪是平头百姓能去的地方?真是险些倾家荡产才侥幸赎回。
李嗣冲扒拉几口面条下肚,抬眼看向面前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笑道:“元童,今个这烂肉面码差强人意,可惜二荤铺早上不开,这又是家小茶肆,只有猪下脚,吃不着羊驴狗的,勉强有个七八分味吧,你真不来一碗?”
庾元童只是笑着摇头。
李嗣冲又问道:“陛下不是从来都将你别裤腰带上的吗?今天怎么一个人落单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哦,对了,陛下最近别腰上的换人了,成钟粹宫那位了,好家伙,简直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啊。”
庾元童莞尔一笑,促狭道:“永年,这话我可是会如实回宫禀告的。”
李嗣冲将碗筷一放,“这就没意思了不是?我这不是关心龙体吗,知道他用功,可朱颜白骨,红粉骷髅,都是外道,若真是寻欢作乐还则罢了,太过事功也不好,须知由浅入深,恰恰最难。”
庾元童摇摇头,“和我说这些,不好。”
和他一个太监论道男女姤合之事,虽然不是全然的对牛弹琴,却也终究只能是纸上谈兵,无法躬行。
李嗣冲意味深长道:“可不是鸡同鸭讲嘛,真是难为你了。”
庾元童半点儿不怒,语气依旧温声细语,“知道我为难,可你半点不难为情啊。”
李嗣冲摆了摆手,笑道:“咱兄弟俩,谁跟谁啊,我刚才的话,你不仅要听,还要听进去,还要去陛下面前搬嘴弄舌。”
庾元童笑骂道:“你累不累啊你,这般拐弯抹角的,有什么话自己去说不就好了?”
“我这不是跟何肆走的太近了些吗,怕陛下小心眼儿,本来他就说何肆是我的新契弟了,我再说什么旁观者清的话,也失偏颇。”
庾元童认真道:“陛下胸怀宽广,你真多虑了。”
李嗣冲看着庾元童一板一眼的样子,无奈叹了口气,“元童,咱认识都多少年了,你也不识逗啊。”
庾元童哑然失笑,就他一直打牙犯嘴,自己还当真了。
李嗣冲朝着庾元童挤眉弄眼道:“我和你说这些是不太好,你和陛下说也不好,毕竟是无稽之谈,但我先和你说完,你再和陛下去说就正正好了,元童,你就受累捎个话吧。”
庾元童只得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李嗣冲伸手揩去嘴角一点面码残酱,直接在四仙桌上写下两个字,“夷姤”。
庾元童愣了愣,细细咂摸,旋即忍俊不禁。
夷姤一词本意为温良敦厚,偏偏李嗣冲手书的夷姤二字相去甚远,乃是逐字释义。
夷,安定、平和;姤,相遇,交合。
故而这意思嘛,实在平易易知。
李嗣冲之言,无非是提点陈含玉莫要钻牛角尖,六魄之中,先将雀阴魄化血,似易实难,难在循序渐进,没有一份倒吃甘蔗的觉悟,无法从头甜到尾。
为何有此另类的担心?
落魄法自然是厥品上上的功法,李嗣冲也有幸一目十行过,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当今之世,也就一个何肆成就了谪仙体魄。
毕竟陈含玉这等聪慧之人,为何不肯照猫画虎,依葫芦画瓢?难道真是为了置气?因为对李且来说的那句猪八戒照镜子般的竖子不足与谋,适才反其道而为之。
庾元童颇为幽怨道:“你还真是惜字如金啊,我可算是懂了,哪有这般说文解字、歪理邪说的?难怪要我去做那搬舌的活儿。”
李嗣冲听闻庾元童的埋怨,反倒更加洋洋得意道:“意思到了就行,多少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偏偏我这等妙手才最难得。”
庾元童无奈点了点头,不和他诡辩,只是允诺道:“有心了,话我一定带到。”
李嗣冲拱了拱手,乐呵呵道:“那行,我是吃饱了,看你也不吃,就别白占座了,人家是要做生意的,不若散了,我回家找婆娘,你也回宫当舌人,别看我这话糙,但理不糙啊,我不贪功,说不定你还能捞着好呢,毕竟古话说,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
庾元童摇摇头,说道:“你走便是了,我本来就不是来和你打镲的,还有公务在身,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可以坐享俸禄?”
李嗣冲对此丁点不耻,无赖道:“我刚才捡回半条命,不得再安养几月?再说了,我姨婆那肚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眼瞅着就要到日子了,可不得先叫我过几天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乐生活?”
庾元童也不会皇帝不急太监急,却听李嗣冲又八卦道:“快说说是什么公务啊,能让你一个司礼监秉笔太监出内城?”
庾元童抬头,眼神越过李嗣冲看向巷口,撅了噘嘴,“喏,自己看。”
李嗣冲转头。
适逢何肆被曲滢牵着手走过。
李嗣冲撇了撇嘴角,不屑道:“这算劳什子公务,就为他啊?”
庾元童轻笑道:“这不是陛下隔三岔五就问问这位的状况吗?我不多看看,下次他再问话,我也答不上啊。”
李嗣冲对此嗤之以鼻,“这小子还能有什么问题?也就最近脑子不好使了,要说这体魄,得天独厚,谁能活过他啊?”
庾元童只是轻声道:“倒也未必。”
李嗣冲身子探前,双眼微眯。
庾元童和自己不一样,可不是什么会故弄玄虚的性子。
“什么意思?他怎么了?”